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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死于一个月前。

庆丰十五年十月初四那个夜晚,注定是个动荡不安的夜晚。

厮杀声是从后半夜开始的。皇城方向,廷署方向,城门处,都有混战,各方都有火光燃起。

那天父亲神情凝重,已经看出皇帝昏迷后,两位皇子往须弥山寺庙的祈福不是真的祈福,而是一场杀局。

“两位皇子,恐怕今夜之后,只有一位能够下山了!”

“古往今来,掌权者想训练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总要先给他竖起一个陪练。”

“只是,谁是陪练,谁才是接班人,就要看帝王之心了。”

父亲勒令国公府锁紧大门,加强巡视,闭门不出。而我心中一直隐隐不安。

不知道外面会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阿姐应该不会被波及到吧?

局势不明,又担心顾府和阿姐的安危,我们一夜未睡。

那一夜,国公府的府门也偶被砸响,不知是哪方势力,均被府中护卫抵挡了去,总算有惊无险。

到了天将明,厮杀声渐消,国公府的大门却又一次被敲响。

来的竟然是阿姐的贴身丫鬟莲心。

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急急令人打开门放她进府。

莲心哭喊着扑进院子:“国公爷,二**,大**昨夜凌晨便带着白杆军去了须弥山,你们快去救她吧!”

我的头“嗡”的一下子,什么都听不到了。

父亲还在急急的问莲心话,我已经冲进马厩,解了一匹马,疯了一般朝须弥山赶。

我那时虽然怕极了,却还存着侥幸心理,想着阿姐武艺非凡,也许能活下来也说不定。

直到我看到由山脚就开始的尸山血海。

那夜的须弥山,就是人间炼狱。

不会的,还有顾羡,有白杆军,阿姐不应该有事的。

我不顾一切向山上狂奔,终于远远看到一抹银色站在半山腰。

那是阿姐的银色战甲。

我脚下滑了一下,扑到在地上,下巴磕在石子上,**辣的,但是我好像感觉不到了。

阿姐的脚边,躺满了白杆军的将士,他们都一动不动。

我连滚带爬向上攀,口中不知道喊的是什么,终于爬到了阿姐身边。

待看清楚,我定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阿姐不是站在那里。

一根巨大的破城弩穿过她的胸口钉在地上,把她撑在了尸山上。她垂着头,惯用的那杆银枪已经变成了褐色,躺在她手边。

阿姐,已经战死了。

在孟太后面前,我执拗地不肯落下泪。

她叹了口气,轻声问我:“你阿姐那样的人品,哀家相信你也不会差。皇上需要一个性情坚韧的皇后,你可愿意?!”

皇后么?

当年,我阿姐本来也是要做皇子妃的,结果却义无反顾爱上了顾羡。

那次琉璃宴之后阿姐变得有些消沉。她深知,世家大族结两姓之好从不因小儿女情事。

赵氏不是阿姐一个人的赵氏,甚至不是我们赵国公府一家的赵氏。

与赵氏一样,顾氏也是百年大族。顾氏起于江浙,历朝历代皆有子弟出仕,而如今,顾氏家主顾帆宗也就是顾羡的父亲位列九卿,后宫的丽妃娘娘更是顾羡的亲姑姑。

大庆朝共有三位皇子。姚皇后的二皇子和丽妃的三皇子皆已成年,而孟贵妃的四皇子也已经十四。皇帝已过不惑,却一直未立太子。

顾氏,是绑在三皇子船上的一杆旗。

夺嫡之争,最忌的便是过早站队。历朝历代,因为站错队而元气大伤甚至灭族的例子,尤充于耳。

皇帝近两年性情难以琢磨,君心难测,若此刻与顾氏联姻,便几乎等同于宣告赵氏站队了三皇子,这在赵氏族内是不可能认可的。

父亲一向将我们姐妹当做男子教养,加上他与母亲鹣鲽情深,更是希望我们姐妹二人能寻得知心人,而不是为家族利益联姻。那段日子因知晓了阿姐的心意,连头发好像都变白了几根。

我那时曾忍不住问阿姐:“中意一个人,是会动心到连家族、亲人都能舍弃的么?”

阿姐揽着我的肩膀,笑得好难过:“我不会为了追求爱情舍弃家人,但若是他也为我在努力,我不能做那个叛徒的。”

“桐姐儿,我从前只以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没见识的闺中小女儿情态,我的世界应该在那大漠里,在沙场上。如今方知,无论你读过多少书,见识过多少风景,若没有心意相通的那一人分享,晚霞也会失去它原本的颜色的。”

阿姐看中的郎君没有辜负她。

顾羡亲自来护国公府提亲了。

我父亲见他时是皱眉的:“提亲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公子自行上门,莫不是顾廷尉并不赞同你的所为?”

那天我拉着阿姐躲在后堂偷偷地看顾羡,果然不辜负“南顾北沈”的美名。他微鞠着躬,腰背却笔直:“晚辈今日上门,绝没有轻视赵大娘子或护国公府之意,相反,晚辈正是因为珍视大娘子,才提前登门问询,同时也是来表明心意。”

他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后堂:“晚辈对大娘子一见倾心,不论家族,不因庙堂,只因她是她,而我,也永远是我。晚辈向国公承诺:大娘子永不涉储位之争!”

父亲很久没有说话,最终只摆摆手,令管家送走了顾公子。他站起身的一刹那,我忽然觉得,父亲好像不再像小时候我印象中,那么伟岸了。

三日后,顾家正式遣了媒人来提亲。

父亲那时并没有马上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只是以仔细考虑的名义,将媒人客气地送出了府。

媒人走后第二日,父亲开了赵氏祠堂。

“赵氏阿楠,不顺父母,不听教诲,今依族训逐出革胙,再无来往,唯...唯死后,可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