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报告 第22章

人一旦幸福起来,就对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充满善意。

用快乐的眼光看世界,感觉周围的所有都是软绒绒柔柔的一片,并充满希望的寄予自己熟知的每一个人都能拥有和自己同等分量的幸福。

巧宜在唐顾林来糕点店中帮她改项链终稿的那天,嗅到他和叶犹言之间几簇不对劲的火花后,就去死缠着齐慜问到了这两人之间多年的渊源。

其实齐慜告诉她的话和她猜得大差不差。

校园时期青涩的感情嘛,她和阿江也是这样。

五年时光飞逝,他们拥有过最初的心动,熬过后期难以避免的倦怠,最终修成正果。巧宜被幸福的粉泡泡簇拥,觉得自己可以算是这一方面的大师。

所以她按照自己对感情总得主动一把的认知,打算悄悄为齐慜口中死别扭的两人推波助澜一番。

一则因为她挺喜欢叶犹言这个女孩子,一个虽然有时候有些闷闷的,但却又常常浪漫而真诚女生,二则就是她想把自己将为新妇的幸福与数年爱情终于修成正果的快乐传递出去。

巧宜幸福的粉红泡泡变成她特地找朋友订做的两只”初恋糕点“状的布偶——一只是淡淡的水蓝色,一只就是和糕点本身相仿的粉色,但颜色会更浅一些,显得柔和。

她把两只布偶集中放在了叫齐慜顺手带给唐顾林和叶犹言的两份婚礼伴手礼的其中一份里。

巧宜想得很简单,感情这种东西,不论如何都要有人先迈出一步。

她把选择交给拿到两只布偶的那个人,希望他们之间也许能够更近一步,让她可以把自己爱情的甜蜜延续到身边人的身上。

拿到那对布偶的人是叶犹言。

**可爱的两只糕点娃娃卧房暖光灯下映入眼帘,毛绒绒边缘漾出的软软的光线带给她微醺的心的感觉像潮,拨乱她本就柔软的一塌糊涂的心弦。

霎然想起婚礼晚宴的酒桌上,齐慜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巧宜说过给她和唐顾林准备了一个惊喜。

粉色娃娃的提拉吊坠上还夹着一个纸条,上面是巧宜的字迹,字如其人,圆圆的字形,一笔一划:这个是一对的娃娃哦,把另一只送到你想要的那个人手上吧。

透过这行字,叶犹言仿佛能看见巧宜甜甜的笑,她忍俊不禁,心底一片柔软。

巧宜也能感觉到她和唐顾林之间的关系么?她没有和巧宜提过这些事,也只有那天一次和唐顾林一起时被巧宜撞见,再有......便是今天的婚礼了。

叶犹言的耳根发烫,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却难掩嘴角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卧房的门紧闭,窗帘只盖实内层的一块白纱,隐约透出窗外的路灯光,白而渺茫。

室外下了小雨,击落残叶凄凄簌簌地响。

屋内屋外,一方是暖灯,一方是冬风。

床头解酒茶还在氤氲蒸腾,热烟缕缕,盖过叶犹言眼睫。

她已经开始想自己把其中一只糕点布偶送给唐顾林时的情境了。

那天的巧贻店中,他心中一定也有所触动吧,不然他绝不会用那样的目光望着她。

之前是以为他有女朋友,但现在早不用担心这些,而且自己的心意已经明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喜欢他。

又回想跨年夜晚的电话祝福,还有晚宴前十几分钟漫步。

手里握紧软绒绒的布偶,头埋在柔柔宽宽的枕头里,身体里的酒精蒸起一身热气,被子稀稀拉拉一盖,叶犹言就已经不知不觉地睡着,明明心里动乱得不行,却一夜无梦,异样得安稳。

沉睡中无意识地调整睡姿,手臂一晃,打翻了床头一杯早已经冰冷的醒酒茶。

玻璃杯“砰”一声四碎,叶犹言皱眉翻身,照样继续睡去。

再睁眼悠悠醒转过来时,是隔天的清晨六点半。

冬日的日出本就较晚,更因为雨天,常余整座城市都透着软绵绵的疲态感,空气浓稠,带着淡淡土腥气,兼烂枝碎草,味道冲得不行。

叶犹言下床开窗,又睡眼朦胧地把窗合上,脸颊沾了被风席卷来的雨丝,一片噤凉。

天色很暗,让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身处早晨还是傍晚。

低沉的天气让人有些沉郁,叶犹言心头惴惴,宿醉未醒的酒让她有些睁不开眼,望着远空,她突然地感觉怅然有失。

她木木然的洗漱,换衣......

直到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突兀的手机**。

叶犹言把刚套到脖子上的厚毛衣往下揽,手伸出袖口,长长的青绿色毛衣袖边遮住她半截手掌。

她一面理衣服,一面几步走到响动着的手机边上。

心境也和天气一样雾蒙蒙的,不知道为什么,但叶犹言的确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也许会是唐顾林打来的电话。

甚至可以说她似乎一直都有预感打来电话的人会是谁。

多年不愿意撕开的伤疤血淋淋,夹杂着莫名的乌泱的天气。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手机屏幕显示一串陌生的没有备注的号码,号码下方的所在地却是常余。

叶犹言眉也不动地滑下接听键,于是听见电话里蓦然响起女人凄厉的哭声。

“...犹言...你快来医院看看你爸吧...他快...”顿了顿,一阵抽噎,又转了话头,改方言语调,“他受好重的伤...”

不知哪里来的冷气,钻进她衣摆,叶犹言十指都冰凉,心像被一只手攥住,一抽抽地疼,意识到这无名的痛楚后,她自己都觉得可笑,但她仍然继续问,声音竟然沙哑得可怕:"在哪?“

“医院,急诊...”

叶犹言套上一件宽大的纯白羽绒服后出门。

她在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清晨的道路冷清,车行一路通畅。

但叶犹言却矛盾地希望眼前的这条路慢一点,再慢一点。

到医院后她走去女人告诉她的病房,周身和心里却仍然充斥着淡淡的不真实感。

回忆被风裹挟而来,那个自己带一身臭汗,满脸淋漓的鼻涕眼泪,奔跑在这条水泥路上,看漫身血水的季沛被一群人拥着推着慢慢消失自己的眼帘中。而如今自己又来到这看那个该被称作她父亲的男人,活在同一座城市,另一个家庭,被另一个女人送来的叶敬。

叶犹言一眼就看到待在急诊病房门口的女人。

宋敏华,她趴在玻璃窗上,殷切眼神望向病房内,泪眼阑珊,一身憔悴,她没有穿外套,人又很矮小,单薄的里衣勾勒出她佝偻的身形,若走近就能看见她满脸未干透的泪痕。

她身后冰冷金属座椅上躺着一个被厚重羽绒服盖实的小女孩,也许在清晨被吵醒,所以再睡也睡不安稳,听见叶犹言这边的脚步身后就惺忪着眼坐了起来。

黑色羽绒服掉在地上,宋敏华失魂落魄地回头,但还来不及看小女孩,就瞧见了冷冷淡淡望向她的叶犹言。

叶犹言眼底,女人明显地一下拘谨起来。

叶犹言比宋敏华高半个头。她走到宋敏华面前时,她刚刚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

被宋敏华抱在怀里的羽绒服和她身边小女孩身上的衣服摩擦,啪嗒一声闪出电光。

小女孩没吭气,她安静地低垂着眉眼被宋敏华揽住肩膀。

小女孩稚嫩的面庞,并不像叶敬,也不大像宋敏华。

寂静如同凝固的冰块,再不破就要冻死人。

宋敏华艰难地从紧皱的五官中扯出一个笑,把小女孩推上前:“叫姐姐。”

沉积多年的恨与怨像积累的厚厚的雪,苍茫掩盖心中大片土地,那样的沉重与窒息。

纵使不愿意承认,叶犹言还是在看见这一大一小两人时不自觉地就回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与季沛。

听见宋敏华的话,小女孩终于怯怯地仰头,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对上叶犹言的脸。

叶犹言想硬声硬气地说我不是你姐姐,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垂眸,觉得从心底泛上一股酸气。

大人的错,和小孩又有什么关系呢。

终究还是听她用嫩嫩的嗓音叫了一声姐姐。

叶犹言没应声,只是很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宋敏华:“叶敬怎么了?医生怎么说?”

叶犹言话声未落,宋敏华眼底的泪就泄洪般涌了上来,她的嘴张了又合,大而空洞的眼睛红肿着,眼角疲态地下垂,她突然紧紧抓住叶犹言的手,面庞的泪水滑落,滴在叶犹言的手上。

叶犹言抑制不住地皱眉,使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小女孩仍然一眼也不发,她侧仰着头看见宋敏华的哭相,也没有什么表示,只静静转身,坐回了身后冰凉的椅子上。

宋敏华垂泪半晌,似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她擤擤鼻,撩起眼用余光瞥一眼女孩,然后拉着叶犹言到角落,才抽噎说出来:“医生说.......你爸他可能得癌症了。”

“...已经有很严重的并发症了...

你爸那个人...什么也不说...都不知道持续多久了,都自己扛着,不和我们说...”

......

头脑一片空白,心跳异常的平缓,身体却又仿佛有不断下坠感。

听到宋敏华的话,叶犹言心中竟然并没有多**澜,只有她一口一个“你爸”,逐渐地让她心中鲜明地感到讽刺。

她突然开口说话,空空的眼睛透过窗外看远方,对面一栋楼挡住她视线——朝济楼,住院部。

她的语气平淡甚至于冰冷:“我一直以为,他也会从楼上摔下去然后死掉。”

宋敏华原本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话刹然被打断。

人一上年纪,就会生出几分可怜相,叶犹言看着她如今的样子,一时竟想不出多年以前她的模样。

是咄咄逼人?还是温婉可人?亦或是那个照相馆里的洗片房中的知心阿姨?

好多好多的画面闪现。

叶犹言低头在嘴角凉凉勾出的笑带几分黑暗的阴冷与胜利。

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也许正巧听到叶犹言的话,于是忽然冒出在叶犹言身边发狠力地捶她,宋敏华惊慌失措地去抱她,小女孩的口中还念念有词:“你才死掉!你全家都死掉!”

宋敏华的手捂住她的嘴,稚嫩的骂声还是不断地传出来,从那小女孩的口中,从宋敏华的指缝里。

小女孩在宋敏华怀里手脚并用地挣扎,宋敏华一只手用力捂住她的嘴,另一手拦腰困住她。

七八岁的小孩是有一身蛮力,叶犹言慢慢地感觉到手臂处一点点的疼痛。她往后退了一步,冷眼旁观着眼前这一出闹剧。

约莫几分钟,随着清晰的一声巴掌声后,小女孩终于哭泣着噤声了。

叶犹言觉得自己刻薄,但还是忍不住开口:“她和你倒也是一点都不像。”

她是宋敏华的女儿,却不是叶敬的女儿。

宋敏华没应声,叶犹言刚才说的两句话对她来讲算得上尖利。

叶敬三年以前投资失败,数十年资产亏空,他们小小三口之家也随之破败。可宋敏华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因此为了养活宋敏华母女二人,叶敬只得出门奔波找工,最终干起了从前水泥工的活,为了拿高工资他每天爬高楼砌墙,越危险,钱越多。

可他用命赚来的钱,却只是为了养别人的孩子。

谁听了不说一句深情。

将过半百的男人,不谈实际,谈感情。

都说患难见真情,三年来,宋敏华的确日见叶敬的真心,也规劝他不必要拿命去工作,只是叶敬总不听,这也让她不得不每天胆战心惊叶敬的安全。

小女孩趴在宋敏华怀中低低地抽嗒着,宋敏华揽住她慢慢地直起身,她凝睇叶犹言,明明疲惫至极,眼神却是直直的坦然。

叶犹言难得说难听的话,可放在宋敏华身上却半分厉害都没有见到,她不由地皱眉。

“你爸是摔伤的。”

叶犹言很不喜欢宋敏华称叶犹言为“她爸爸”,但又觉得若要反驳是在太显得小孩子心性,终于还是忍住。

把一腔怨气化成沉默,她多年以来已经修炼惯这一招式了。

宋敏华继续说:“西西上补习班多,他就多接工作,昨天晚上出了个晚班......”

说到这,宋敏华哽咽着,“我在家里,见他好晚都没回来,后来接到他同事电话,才知道他从三层楼楼摔下来...”

“本来这一摔没什么...可刚刚做全身检查,医生说他得癌症...我真...”

宋敏华的声音那样低,还杂夹她些许无法抑制的抽泣与颤抖,但又有分明的胜利。

叶犹言几句话算什么,再利也不是真刀,就算话里灌注上的奔腾的情绪和沉积多年的恨意再汹涌,听在人的耳朵里,也可以只是轻轻巧巧几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