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声声尖锐的质问让我的心脏只剩死寂。

终是回不来了。

4

“属下有罪,任凭责罚。”

我跪在院中不想再辩解。

天上是有情满月,地上是无心残月。

“阿月……何必如此。”

他将我扶起身搂入怀中吻着我的发丝。

熟悉的松柏香扑入鼻间。

其中还夹杂着楚倾倾身上的些许鹅梨香。

他细细与我解释老阁主的师徒之谊,楚倾倾的救命之恩。

无法置之不顾,

他只是担心,并不爱她。

可对楚倾倾的在乎是真,对我的怨愤也是真。

我的泪水将他白色的衣襟打湿。

“我好想你。”

“我也想阿月,若强行逼蛊她会有性命之危,她不能死,你明白吗?阿月。”

楚倾倾不知道何时靠在房门边,气若游丝,面容枯槁。

“辰安哥哥,是我自愿的,云月没有逼我,她不知道吐蛊会有危险,你不要再怪她了。”

说完直直倒下不省人事

“倾倾!”

他松开我朝楚倾倾奔去,翻飞的衣袂像黑夜中的蝴蝶,而我束手无策。

我站在院中未曾挪动分毫,从深夜看着司辰安忙碌的窗影,直至发丝布满了晨露。

大祭司急急赶来,两人一阵耳语,是有任务了。

司辰安让我去青琉城取药。

江湖数十载,我从未听得有人能从城中盗得宝物全身而退。

我清楚,他更清楚。

“你可愿去?”

“不愿的,若是阁主下令,我身为圣女自当尽全力。”

“阿月...只能是你去,倾倾她不能死。”

我全身生疼屈膝跪地。

原来丢兵弃甲,落荒而逃是这种感觉。

我穿着夜行衣来到青琉城,

药堂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本,守卫极严。

趁守卫换班,从梁上飞身而下。

突然大大小小的火把亮起,众人将我围困其中。

我索性扔掉剑,任他们处置。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什么毛贼这么大胆,敢来我青琉城偷盗。”

原来是江潮生。

他将我的面罩拉下,露出满脸惊讶和欣喜之色。

“为何不走大门来找我?我与司辰安虽非好友,但也相识多年,一棵草还是舍得给他的。”

“我叫云月。”

“我知道的,山上云,水中月,同你一般,甚美,阿月且随我来”

他将众人喝退,带我去了药堂。

他父亲采得的百年雪莲,

他最近取得的罕见毒蛊,

都献宝似得拿与我看。

连夜奔袭百里让我略感疲惫,只得提醒他将神草给我即可。

他却让我在青琉城留宿一晚明日再走。

只是既然司辰安已与青琉城有缔约,为何独独遣我来。

“这是广陵阁内事,不如阿月回去问问阁主。”

他讳莫如深,微笑的唇边带着狡黠。

我割开手臂放血养草,

江潮生以极快的手法替我上药包扎,细细替我把了脉。

又命城中武仆带着神草疾驰回广陵阁,

只道让我安心。

江潮生用各种借口将我留在青琉,

他以贵宾之礼相待,

每日嘘寒问暖,珍馐美馔,

我竟渐渐舒怀。

直至七日后,每过两个时辰,

我都会接到广陵阁的飞鸽传信。

信上只写着速归二字。

5

楚倾倾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已恢复了神采。

她与司辰安站在树下,一同昂首看着梨花飞舞,身上还披着他的墨色大氅。

看到我回来后,她嫣然一笑:

“云月你回来了,这身衣裳衬得你好美。”

自楚倾倾回来之后,我整日以黑色劲装示人,从未穿过女装。

这身衣饰还是在青琉城时江潮生替我准备的。

司辰安上前好似掐住我的脖子,却在手中轻轻摩挲,

厉声质问我为何不速速回来,又为何要穿江潮生给的衣饰。

我不愿回答,只问他,为何独独要我去青琉城。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我追入引倾楼不见他踪影,大祭司告诉我,他已移回大殿。

门一推开,司辰安迫不及待将我按入怀中,头上珠翠伶仃作响。

他将珠钗拔下扔出门外,埋在我的颈间说着对不起。

他可曾想过,

我易容成侍女窃取朝政机密之时,他正与楚倾倾共剪西窗烛。

装成医女下毒放蛊之时,他正与楚倾倾游历江河。

扮成歌姬趁男人酒酣耳热套取情报之时,他却在执笔替她描眉。

我的九死一生他不在乎,

即便没了之后的记忆。

这十年里的我为了当上圣女,

日夜不停地练功习艺站到他身边,他应记得的吧。

他也不在乎。

而我更像一个执迷不悟的笑话。

不着痕迹将他推开。

相隔不过半尺,却好像隔着不可跨越的沟壑。

“为什么让我去?”

“只有云家的血才能养草,所以惟有你去。”

我十分讶异,想到云家十年前被灭门,

千头万绪绕在心间。

此时大祭司居然手脚并用,爬入殿内大声呼救,

竟是镇北王到了广陵阁!

上次司辰安取得镇北王与外敌来往书信呈给晋阳王后。

上达天听,朝野震惊,皇帝下令将他格杀。

镇北王靠着曾经兵强马壮突袭,不知所踪。

而他却杀到了广陵阁。

纵使身边只有残兵游勇,镇北王依旧气势不减。

杀得阁中弟子节节败退。

我飞身上前用剑挡住他,救走了刀下弟子。

一看到我,他双目几欲喷火;

“云贤弟可害得老夫好苦啊!”

他手起刀落砍向我,刀法极为霸道,震得我双手发麻,

百余个回合下来,我只能勉力支撑。

他挥着大刀口中却不停:

“贤弟难怪如此瘦弱,竟是个女人,武功倒这般出色,何不随我去杀他个狗皇帝七进七出。总好过躲在这萧索之地给杀父仇人效力。”

杀父仇人?我双手凝滞。

斜眼去看,司辰安一人正击的众多散兵大败而逃。

镇北王寻到我的破绽,挥刀而来,

楚倾倾竟上前将我推开,替我挡下了这一刀!

我已无力拿剑,只觉得窒息。

他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看着司辰安大笑起来:

“自古忠义难两全,地上躺着的,被我拿刀架着的。两个女娃娃你要哪一个?”

6

“他说的是真的吗?司辰安”

司辰安沉默不语,握剑的手微微颤动,眼中杀意比之前更为浓重。

镇北王踢了一脚楚倾倾,她已血流如注,倒地不起。

“老子现在可没心情骗人。若不放我走,大家一起死!”

冰凉的刀嵌入我的脖间,温热的液体滑进领口。

“阿月,所有的事之后我都可以跟你解释。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他抱着楚倾倾走进了广陵阁。

十年前,他在刀下将我救回,

如今,也将我弃于刀下。

好似有密密麻麻的细针扎在我的心上,难以喘息,

我流着泪发笑。

镇北王拉拽着我的领子往前走。

“云贤弟武艺如此精湛,何不随我建功立业,狗皇帝没了我,北边定是兵荒马乱。”

“何况天下早已大乱!待我召集旧部东山再起。你是女人也无碍,功名利禄到手无人敢不服。”

从前怎不知镇北王如此聒噪啰嗦。

我一脚将他手上的刀踢飞,让他闭嘴,

镇北王却笑着将刀拾起。

“你看你也想让他选。男人嘛,多是有了新人忘旧人。”

心中一黯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只问起云家当年灭门之事。

镇北王嗤笑一声。

广陵阁老阁主竟是他刺探情报的民间耳目,

镇北王听说云家心法大成的人血有奇效,只是好奇想看看云家心法,谁知老阁主竟派人屠我满门。

心法没有拿到,镇北王认为他实在无用,便弃了这棋子。

气血上涌,喷薄欲出,

师父杀,徒弟救,

真是令人拍手称赞的好戏!

一出大戏骗了我十年!

为广陵阁卖命十年!

将心系在他身上十年!

怒火在我心中沸腾,

杀念已无法抑制。

镇北王在旁烤着刚打来的野味,嘴里依旧不停:

“江湖草莽就是蠢。一本破心法而已也值得送命吗。”

“王爷,你可知云家心法最后一式是什么吗?”

镇北王转过来满脸好奇的看着我,

我凝聚全力,一掌拍在他的头颅。

他满头是血倒在地上仍旧吱吱呀呀不停抽搐。

“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身当矢石。你们这些为了一己私欲便滥杀无辜的权贵有什么资格嘲笑我父亲。我云家心法你也配看吗?”

手起刀落,身首分离。

一口鲜血喷出,我将唇边血迹擦掉。

坐在地上看着镇北王的头颅吃起了他刚烤的野味。

肉香混着血腥,被我一口一口吞进了肚子。

司辰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冷笑,来了就好。

僵直地任他搂进怀中,他唤着我阿月问我是否安好。

还要演多久呢?

握着刀的手微微发颤,想举起,竟已无力。

我按捺心神随他回到阁中。

他每日替我涂膏熬药,

无论怎样冷嘲热讽,讥笑谩骂他并不在乎,只笑道:

“只要阿月不生气,怎样都好。”

好似他又变回了曾经对我包容体贴的司辰安。

我去引倾楼看了楚倾倾。

镇北王并未下死手,刀伤并不重。

司辰安虽日日同我在一起,却也命了弟子悉心照料,她恢复的很快。

我冷眼看着她:

“你为何替我挡刀?”

“阿月你救了我,我自然也是要救你的。”

她对我莞尔一笑,将蜜饯递入我口中。

他们就是这样,

用微不足道的温情将我瞒骗戏耍了十年。

恨意像是淬了毒的匕首,一刀一刀将我割裂。

7

我恢复了功力,又在把玩着镇北王的玄铁刀,

司辰安曾让我将刀扔了,刀身沾血太多,不是吉物。

可是这么利这么好的刀,扔了多可惜。

他放下药,将大氅替我披上。

“阿月,风这般大要小心些才好,这刀还是弃了吧,你日日拿着它,眼中杀意越来越难掩了。”

我不动声色提刀抵住他后腰:

“你既知我杀意难掩,何不问问镇北王同我说过什么?”

他转过身,将刀刃握在手中,脸上带着歉意和愧疚。

“阿月,再等等好不好。我会和你解释的。”

“你以为凭这十年虚情假意我不会伤你吗?”

刀刃掠过手掌,置于他喉间。

“阿月,这十年间我从未骗过你。若死在你刀下倒也无悔。”

他竟伸出手摩挲着我的脸。掌间血肉淋漓。

如若不是骗我,为何瞒我弑父之仇!

为何这么久置我于不顾!

为何刀下弃我而走!

我气血上涌,大喊道:“骗子!都是骗子!”

楚倾倾手中的蜜饯洒落一地,

她跪着声泪俱下只求我放过司辰安。

“云月,不是的,不是你想的这样!”

“你们都该死!”

怨恨充斥了我的脑海,双眼发红,头疼欲裂。

感觉手上的刀变得越来越重,眼前也开始变得模糊。

“阿月,冷静点!你这样会血气逆转,有性命之虞!”

司辰安抬手将刀打落,封住我命门。

醒来后我全身绵软,无法动弹。

司辰安为我运功疗伤后一直守在我的身旁。

看到我红着眼仍要寻刀,蹙眉紧紧抱住我。

“当年我师父听得镇北王想要云家心法,便派人去了云家,并非是屠戮,而是保护。”

当初镇北王拿广陵阁一百多条性命威胁老阁主,他才当了镇北王的爪牙,

楚倾倾也并非老阁主的女儿,而是上代圣女与将军的女儿。

将军与镇北王不和,被镇北王以谋逆之名诛杀,

圣女无奈将蛊虫喂给了楚倾倾,送与老阁主收养。

喂下的蛊虫是一种奇蛊,会让人失去一部分记忆。

而云家人的血滋养神草后却能去除蛊毒,唤回记忆。

老阁主曾找到云家,云家不愿介入江湖朝廷纷争。

老阁主也不愿逼迫。

直到镇北王说想要心法,老阁主以为镇北王发现了。

派司辰安连夜将云家带走,未曾想他到云家后,早已血流成河。

只剩我一人瑟缩在刀下。

我震惊失神不断质问着他:

“那你为何不留活口拷问!如何证明你没有骗我?”

“他们没有舌头,齿间藏了毒。待倾倾恢复后便能证明,我从未骗过你,阿月。”

此后我开始游历江湖,不再居于广陵阁。

世道荒乱,多是亡命之徒。

我常出手相助手无寸铁的妇孺,内心逐渐变得平静。

不知道为何总能遇见江潮生。

我刚拿刀诛杀匪盗,他便后脚行医赠药。

时间一长,我觉得奇怪:

“青琉城不需要江少主主持家业吗?”

“达则兼济天下嘛,阿月要是不想回广陵阁,青琉城随时欢迎你。阿月你气血还是不畅,我帮你在头颈施针顺顺气”

“哎呀,说了要你别动,扎歪了吧。”

明明是他居心不良。

8

每月初我都会回到广陵阁放血养草。

司辰安看到我颈上的红痕,怒气冲冲将我紧紧抵在墙上。

“你不愿回来就是要和江潮生厮混?你最好隔他远一点。若还有下次,我会去青琉城杀了他!”

原来他一直在派人看着我,怒极生笑,用尽全力竟也推不开他半分。

“是你先与楚倾倾描眉画像,去江南塞上!凭什么让我和江潮生保持距离?”

他身形一顿,只低声恳求我不要再走。

原是楚倾倾已恢复了记忆。

楚倾倾看到我背着刀,依旧朝着我笑,只是带着些许畏惧。

她拉起我的手抚着为她放血的疤痕,将往事告知于我。

喂下蛊虫后她忘记了亲生父母和一处地方。

民间传言先帝留下了一笔庞大的财富,这么多年无人寻得。

而楚倾倾竟是这个地图!

“父亲身在江湖却心怀天下。多年来除恶扬善,支援边关。且我亲耳听得他派辰安哥哥护住云家人。他怎会屠戮你满门。”

我握紧刀柄,心下寂然。

司辰安不愿让我沾染仇恨,卷入江湖朝廷纷争。

以为自己在保护我。没想到竟会到如此地步。

走前楚倾倾告诉我:

“云月,这个蛊让人忘记的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事。”

踉跄走回大殿,司辰安正端着我最爱的桂花糕。

“阿月,快来吃糕。”

我泪流满面,质问他为何什么都不告诉我:

“对不起,阿月。我会替你报仇的,这件事牵扯太广,我不能将你拖进泥沼。”

他擦着我的眼泪,满是怜惜。

我握过他的手,轻吻着他被我砍伤的那道疤痕:

“还疼吗?”

“没有你说我们十年都是虚情假意的时候疼。”

“那找到宝藏报仇后,我们退隐山林,好不好?”

司辰安沉默不语,只低头抚着我的手。

顺着楚倾倾的记忆,我们走遍了很多地方,却一筹莫展。

一路上,百姓流离失所,强盗劫匪四处打家劫舍。

我们虽竭尽全力相助,也只是杯水车薪。

司辰安愈发沉重,每日都在不停赶路只盼早日找到埋宝地。

此次将匪贼杀光后,又遇见了江潮生在给伤者发药包扎。

江潮生露着白牙:“既已偶遇这么多次,不如同上路吧。”

他对我一路照顾有加,常与司辰安叙旧。

谈话间听得他从前竟常来广陵阁,早已认识我。

“阿月,你小时候哼哼哈哈练功甚是可爱。待你长大后,我只夸了一句你的胡旋舞迷人眼,司辰安竟不再让我进广陵阁门。着实小气”

我还在发笑,司辰安脸色发黑将我拉进怀中捂住了我的双耳。

月余过后仍旧没有收获,

江潮生问我们到底在找什么。

他不在青琉城享受荣华富贵,每日同我们风餐露宿,扶危济困,说明他并非贪图功名利禄之人。

楚倾倾告诉他要找一座牛首山,山头下有个鱼形湖,湖边有众多瀑布。

江潮生沉吟片刻:“我青琉城外有一别苑,附近与你所说相似。不过好多年前被我爹把牛角削平了,鱼首填没了。”

众人面面相觑,楚倾倾亮晶晶的双眼看着他:

“潮生哥哥,你可莫诓我”

“我乃青琉城少城主,何必说谎。”

9

我们赶到青琉城外三十里地,

身后的眼线竟越来越多。

到了牛首山下。

楚倾倾开心的大呼:“辰安哥哥,是这里!我记起来了!”

司辰安怒喝:“跟了一路,还不快滚出来?”

竟是大祭司带着死士携刀而来。

大祭司在阁中二十年尽心竭力,谁曾想是狼子野心。

大祭司看着司辰安满脸轻蔑的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