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季黎周鸿乳腺癌晚期

“你放心,离婚了我也不会亏待你。”

“我记得是你一直在照顾爸晚年,他死后这些年,你打理家里,又把扬扬教育的很好,儿子学成归来,在公司也能帮我分担,这其中都少不了你的功劳。”

“季黎,你对周家劳苦功高,没人忘。”

“但这些年,你我毕竟一直有名无实,感情上我亏欠你,但物质上我从没亏欠。”

“我们都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好好看看离婚协议,我给你的够多,这些够你挥霍逍遥两辈子。”

“你签了字,拿着这些,好好享受后半辈子吧。”

好好享受后半辈子?

季黎垂眼看着桌上白纸黑字的离婚协议,嘴里发苦,脸上却生不出任何表情。

她都五十九了,人老珠黄。

乳腺癌晚期。

哪儿来的后半辈子?

嫁到周家近四十年。

她跟丈夫周鸿做了快四十年有名无实的夫妻。

他总在打拼生意,应酬交际,一年到头不回家。

季黎则打理家务,养大儿子。

两人各司其职,互不干涉。

季黎年轻时候就想离婚,鼓起勇气屡次提及。

周鸿不答应,口口声声为了孩子,口口声声会弥补她。

可笑孩子不是她生的,那些珠宝和钱她也没用过。

她软弱无能,又缺失社会经验,所有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对儿子周扬付出一切,越养越舍不得。

最后,为了儿子,连抵抗周鸿的勇气都没有。

她看向自己养大的儿子,想听他怎么说。

“扬扬,你也希望,我签字吗?”

周扬坐在他爸身边,人高马大器宇轩昂。

人至中年,看起来依然像三十岁出头。

他是名校留洋回来的商学院高材生,A市首富周鸿的独子,众星捧月天之骄子,上市集团的新任总裁。

外界提起他,全是赞赏和崇拜。

这样优秀的天之骄子,季黎呕心沥血养育出来的,曾一度成为她的骄傲和寄托。

而眼下,周扬面对呕心沥血养育他长大的妈妈,话说的格外冷静淡漠。

“妈,你这些年太操心了,你看看你,比同龄人老上多少岁?也该好好歇歇了。”

“你跟爸本来也没什么感情,就签了字吧,签了字,你们都解脱了。”

“我亲自送你出去,到英国那边住一住,好好放松放松。”

“你放心,我一有空,就去看你。”

季黎喉咙干涩,浅浅提了口气,压下眼底的酸意。

儿子周扬,自从几年前回过后,一直忙公司的事,渐渐跟她远了心。

可惜她怕他担心,甚至都没将自己乳腺癌晚期的事告诉他。

“周扬,我跟你爸没感情,就这么过了一辈子了,我为了谁?”

“你还记不记得你上学那会儿,每次我一谈离婚,你就抱着我腿哭,求我别离开你?”

周扬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狼狈和尴尬。

他舔了舔唇,缓和下语气。

“妈,提那时候干什么?我那时候几岁?不谙世事,不懂事,没有替你着想过!”

“现在我自己都为人父了,我当然心疼你一辈子不容易,我记得你当年苦熬过来的痛苦,所以才劝你签字…”

“我的痛苦已经延续了快四十年,一辈子都熬完了,早就麻木了。”

季黎浑浊的眼,看向沉默的周鸿,“怎么,你风光逍遥一辈子,现在才觉得有我这么个老婆子,感到痛苦?”

周鸿比季黎大上十岁,年近七旬,比她老态。

但他一辈子锦衣玉食,即使身材发福,身上也有豪门掌权人的不怒自威和高高在上。

反观季黎,朴素,黄脸肌瘦,羸弱枯槁,像被抽干精气的老妪。

她冷笑着,眼眸浑浊,“哦~,你终于说通了你儿子,他再也不需要我了,我对你们父子没了存在的价值,所以应该拿着你的施舍,赶紧老老实实滚了,是么?”

周鸿皱眉低喝,“季黎!话别说那么难听,这些年我没亏待过你,什么叫没有价值,什么施舍?!”

季黎泪盈于睫,隐忍了一辈子,这一刻她再也不想忍。

她豁然起身,一把捡起桌上的离婚协议书,狠狠甩在周鸿脸上,声嘶力竭喊道。

“你骗我一辈子,捆绑了我一辈子,你耗干了我的人生,还说没亏待我?!黄土都埋到我脖子了,才想将我一脚蹬开?做梦吧你!”

周鸿脸黑如碳,满眼怒火和煞气,整张老脸看起来凶狠可怖。

周扬站起身,“妈!你别激动,坐下好好谈…”

‘啪——’

季黎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疾声厉色:

“我跟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父子,没什么好谈的!”

周扬整个脸被打歪,怔怔半张着嘴,满眼难以置信看着季黎。

从小到大,季黎对他很严厉,但她也真的很疼爱他。

他都快四十的人,这是第一次,这么被自己妈打耳光。

“季黎!”周鸿怒目大喝,豁地站起身。

季黎手抖的厉害,沧浊老眸猩红,极度失望下,她直指周扬的脸。

“你爸狼心狗肺,我不管,他在外头养多少女人,生多少私生子,我也懒得管!”

“他为了你,捆绑我一辈子,我为了你,牺牲我一辈子!”

“周扬!都说养儿防老,你就是这么孝敬我的!你真出息!”

“妈......”

“别叫我!当年他抱你回来,跟所有人说是朋友的遗孤,我一边照顾你爷爷,一边照顾你,后来你越长越像他,他瞒不住了,才不得不承认,你是他亲儿子!”

“结婚两个月,他就将你抱回来,他娶我,只为了找个人替他养孩子!”

“他从始至终在骗我,又骗所有人说你亲妈死了,让我继续养着你!”

“你叫我一声妈,我把你当亲生的,掏心掏肺养大你!”

“现在知道你亲妈没死,你就让我滚出去?她都七八十岁的老太婆了,还有脸来害别人家破人亡!”

她眉眼怒厉看向周鸿,“周鸿,你个老不要脸的东西,你死了愿意跟谁合葬跟谁合葬!除非我死了!否则这家里的女主人只能是我季黎!”

撂下话,季黎胸脯剧烈起伏,怒火中烧面目扭曲的冲出了家门。

“妈!妈你去哪儿?回来…”

“让她滚!她不是死死死妈?让她死在外头最好!”

季黎做一辈子家庭主妇。

儿子是她的一切。

周鸿那么富有,口口声声说弥补她,给她很多珠宝和钱。

但她从来不敢奢侈,她怕周扬会被娇惯坏。

三十九年,她被囚在周鸿筑造的牢笼里,成为儿子周扬的附属品,可怜又可悲。

她甚至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自己的朋友。

可现在,这个相依为命的儿子,要接他亲生母亲和妹妹回周家,所以跟他爸一个鼻孔出气,要她滚!

季黎跌跌撞撞跑出偌大的别墅区,然后拦了辆车。

司机问她去哪儿,她浑浑噩噩说,“北郊墓园。”

她身无分文,将手上唯一的金戒指褪下来,递给司机。

这是周扬还上大学时,被她逼着勤学俭工,用第一份工资,给她买的生日礼物。

她视若珍宝,从不舍得摘下。

现在,她再也不要了。

阴雨连绵的天,墓园里凄清空旷。

季黎跪坐在漆黑崭新的墓碑前,一遍遍抚摸墓碑上的照片,泪如雨落。

照片上的男人眉骨端修,头发乌黑,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

军装笔挺,满襟功勋,将他本就硬朗的面阔衬托的轮廓分明,那双眼似噙着笑,深邃中锋芒内敛。

季黎回忆起自己在周家,见到他第一面的情景。

时隔半辈子,男人整个身形却又渐渐在她脑海里清晰起来。

他立在夏末秋初的盛阳下,军装肩头的星辉闪耀刺目,眼睛也这样似笑非笑。

“比我还小四岁,还是不叫大嫂了吧?”

“季黎同志,你好,我是周驰。”

还有他最后一次离开前,蹲跪在她面前,满眼猩红担忧。

“黎黎,孩子不是你的一切,他已经长大了,你该学会放手,等我下次回来,希望你改变主意。”

可他再也没回来…

想起过往,想起她付出过的,想起她错失过的。

季黎掩面痛哭,心如刀绞。

她后悔了,周驰死的时候,她就后悔了。

可他死了,一切都晚了。

大雨瞬间倾盆,季黎淋着雨,跌跌撞撞走出墓园,被等在外头许久的周扬撑着伞接上车。

她浑身湿透脸色冷白,像淹死的女鬼,周扬依旧西装革履文质彬彬。

他替季黎擦脸上雨水,耐心劝导她。

“妈,你养我这么大,我怎么可能不管你老?”

“爸跟你办离婚,才能跟那个人办结婚,这只是为了拿到她手里的股份,这样我们能筹谋得到她的公司,否则那个人死后,就会把她的公司,留给她和亡夫生的孩子。”

“妈,你就当是为了我……”

季黎闭上眼,“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周扬一噎,“...我...”

“你上次来看你小叔,是什么时候的事?”

周扬默声不语,撇开眼。

车里沉寂许久,季黎失望至极,“开车吧。”

“妈…”周扬还想劝。

“我叫你开车!”

周扬欲言又止,不耐的皱着眉,依言发动车子,一路上还在试图说服季黎。

“你嫁给爸守了快四十年活寡,还没守够?何必还在乎离不离婚?就算小叔在天之灵,知道你终于离婚了,也替你高兴!”

“离了婚你才是解脱,到时候你分到钱,随便想做什么,就算想再找个年轻点儿的男人嫁了,我也会支持你。”

“真这么放不下,不然等那个女人死了,她的公司拿到手,我再让爸跟你复婚,行不行?”

“你也为我打算打算,我就算再奋斗三十年,都不可能白捡一家公司…”

他到现在,还认为她是因为不愿意跟周鸿离婚,才发这么大火。

可笑,周鸿算什么?

令她真正心灰意冷的,是她呕心沥血养大的儿子!

季黎浑身发冷,心凉透了,头疼的支着额。

暴雨砸在车窗玻璃上的‘噼里啪啦’声,鼓点般敲击她大脑里的神经,心口也悸跳的厉害。

这样的天,周扬不专注开车,喋喋不休,满脑子只有自己的利益。

他像他爸一样自私自利!

她竟然养了这样一个逆子……

季黎忍不住恶毒的想,反正她也活不久了,干脆来个痛快,带着这逆子一起死。

她一生的心血耗在他身上,这种狼心狗肺的人,不配。

念头刚过,突然天边传来一阵轰隆声。

周扬惊喊大骇,紧急踩下刹车。

季黎睁开眼,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山体滑坡,车子瞬间被掩埋在黑暗里。

——

‘砰砰砰’

“太太,您醒了吗?”

季黎豁然睁开眼坐起身,胸脯剧烈起伏,惊骇环顾。

眼前的一切,令她尚未清醒的大脑受到**,又是一阵针刺似的疼痛。

季黎扶着头,脸色煞白,一阵眩晕。

“太太?”门外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来。

“来了…”

季黎强撑着站起身,走到黄漆木门前,将门打开。

“周姨??”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去世很多年的周姨!

季黎眼睛缓缓瞠圆

…怎么回事?

圆脸妇人搓着手尴尬的笑了笑,“您脸色不好,是不是还难受?我不是想打扰您,只是…,您先前说要亲自给驰少爷做那道番茄牛肉面,我做不出那个味道…”

驰少爷?

番茄牛肉面?

季黎心跳如雷,耳朵里嗡嗡的,喃喃失声问她。

“今天几号?”

“九月七号!”周姨连忙回答,“您忘了?昨天老爷子就说,驰少爷今天就会到,卫兵已经去车站接人了…”

“1984年…9月…7号?”

周姨愣了一下,小心翼翼打量她。

“…是,太太您,您怎么了?”

睡糊涂了?

季黎走出房门,立在狭窄的走廊里,看着楼梯口,愣愣呆住。

军区大院的老房子…

1984年9月7号。

她...重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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