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求夫君,让我去念书。
江漪先跳出来反对。
她说:「少奶奶裹着小脚,走不出深宅。」
我说:「我可以。」
她嗤笑,要与我比试。
「从穿堂的北边到南边,就这一条小路,看你我谁先到。」
话音刚落,她迈着少女应有的轻盈身姿,矫健快速地走了出去。
我只能抬着小步,稍快些,便跌倒在地。
伺候丫鬟忙上前扶我,惹来江漪得意地一笑,满眼不屑。
她转身,撞进刚从外头回来的夫君怀里。
夫君皱眉,呵斥我。
「你不知道她有孕在身,与她玩闹些什么?」
江漪倚在他怀中撒娇,面容娇俏。
「少奶奶想读书,我问她『托马六』何意,她不懂便恼羞成怒了,非要来追我。」
夫君身后走来一位身着西装、眉眼疏朗的贵客。
他与我相视一眼,我便认出了。
柳岁望。
出身上京城名门,是夫君留洋时的同学,如今家中的生意大多仰仗他柳府。
他天资甚高,成绩优异,就是为人带着些世家子弟的疏离和傲气。
「休得无礼。」
夫君一个眼神,便是要让我快些退下。
以免让他在友人面前丢了面。
娶了这么一个旧式女子。
我站起身,踩着我的小脚,走到门厅前,却停住了。
「其实你读错了。」
我转过头,对江漪说。
她一愣,夫君一共就教过她那么几个词,她记得清楚不可能错。
于是,她鄙夷地指着我说:「你懂什么?」
「不是『托马六』。」
我一字一句地说:「是『tomorrow』。它的意思是明天,是未来。」
她气极反笑,一副等着我出糗的模样。
「少奶奶偷摸看了我几本书,就想着来教我不成?
「这可是少爷教我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少爷可是留过洋的人,你个深宅大院里的,懂什么发音?
「难不成,你在说少爷教错了?」
夫君脸色一冷,使唤我身边的老妈子。
「没见到贵客在这里,还不快点带下去,在此处丢人现眼做甚?」
「且慢。」
柳岁望拦下夫君:「北归兄怎的洋文还是学得如此磕绊?」
夫君嘴一撇,被踩着了痛处。
「原先你学洋文便不肯下功夫,总是标注着中文来学,」柳岁望一笑,打趣道,「没成想如今连你自个夫人都比不上。」
闻言,江漪脸色一变,囔囔道:「……怎么可能?」
夫君沉着脸,又不好当着柳岁望的面发作。
他憋了半天,只问我:「你从哪个不三不四的地方学来的?」
原来是真的。
那深井里头,真的有间学校。
我要再下去一次!
但是我得想个办法让人把我下去,又不能引人注意。
「指定是趴在书房墙角偷学的,」江漪下了定论,「她这种养在深宅里的贯会使这种伎俩!」
「你以为学了一两个词就能改变什么吗?重获少爷恩宠吗?
「不就是见不得我肚子能生吗?
「像你这样的余孽,从根里头,从你娘开始就是烂的。」
我慢慢地腾挪到她面前。
她没来由地往后一缩,往夫君怀里靠。
夫君对我说:「她还小,你别和她——」
他话音未落,我一抬手,狠狠地扇了江漪一巴掌。
「你个只会『托马六』的蠢货。」
力度重到她左脸直接搓破了皮。
众人皆没反应过来。
谁都没想到素来温婉隐忍的少奶奶会有发疯的时候。
竟然敢当着少爷的面扇江漪巴掌。
夫君将她护在身后,气恼道:「反了不成?」
我反手,又一个巴掌打到夫君脸上。
「你个精虫上脑的半桶水。」
我再一个反手,悬到柳岁望脸上。
「你个——」
罢了,只是路人。
他愣愣地举起手,与我击了个掌。
前厅内一阵死寂。
「你、你!」
夫君反应过来,急得想说话,被口水噎住。
江漪捂着脸气急败坏地说:「把她关到深井里去!」
「不可啊!」府里老妈子来劝,「那地方死过许多人,是不祥之地!」
「关进去。」
夫君眼一掀,话落地,无人敢驳。
粗笨的铁链拉上来,江漪伸手亲自将我重重地推到笼子里。
夫君没有来旁观。
他是谦谦君子,择得干干净净。
江漪得逞地细细打量我的表情,想看到她预想中的惶恐和挣扎。
但我没有。
我面色平静得好像要下去的人是她。
「这下去一次可得关上三天!」
她强调道,试图再使我害怕些。
我反倒一笑。
「死到临头还嘴硬,」她微怔,而后甩上笼子门,「我很期待你三天后上来后的样子。」
身边老妈子小声地心疼,议论纷纷。
「三天,人在里面迟早要疯。
「少奶奶这下是废了。」
铁链往下放,井面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
水下荡着银色光斑的井水离我越来越近。
「咔哒」一声,笼子到井底。
水漫过了我的嘴唇。
可我却没有听到那个奇怪的音律。
反倒是感觉到了,来自那个孔洞隐隐约约的吸附力。
它好像想把我吸进去。
我憋气,摸清孔洞。
它比之前至少大了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