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欢站在一侧,静静地看着王太医与刘太医。
王太医先清了清嗓子,道:“微臣给孙司制看病,也有三四日了。她的情况,的确不是很好,但准确说来,其实就是梦魇着了。”
“或许是最近入春了,天气回暖比较快,孙司制又吃了不少的燥热东西吧,导致心火上涌。”
“夜里睡觉的时候,窗户又打得比较开,凉风吹了进来,又受了风寒。总之,桩桩件件邪气侵体,这才有了今天这样的情形。”
王太医镇定自若,说完后,又露出疑惑的神色,看向顾清欢,问道:“只是你说,孙司制梦魇说胡话?”
“恕我那几日守在孙司制的床榻边上的时候,都并未听见。”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人听见这个呢?”
并没有听见孙司制说胡话?
顾清欢差点儿冷笑出声!
孙司制说胡话的事情,她才去了那么一两次呢,都是有听见的,这个王太医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着实是厉害了一些!
竟然连他根本没听见,都好意思说出来!
“王太医。”
顾清欢心头一凛,就道:“你没听见,不代表旁人没有听见。尚宫局里,听见孙司制说胡话的人,也有不少。”
“当然——你在里头的时候,倒也不多。至于为什么这么‘巧’听不见,我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王太医瞄了一眼顾清欢,眼睛略微眯了眯,显然是知道顾清欢是在出言“讥讽”自己的,也并不放在心上。
“我也不过是实事求是而已。”
王太医说着,往边上让了半步,就看向刘太医,道:“刘太医。前两日我比较忙,因此就将孙司制的病情交给了你。”
“也不知道,后来孙司制怎么样了?”
刘太医闻言,也说了起来。
总而言之,这两个太医,几乎就是一唱一和的,将孙司制的情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说得很轻了。
哪怕真的说胡话,可能也只是做噩梦之类的因由,和那个什么芜房里的太监,实在是不相干的。
上首。
刘太后听王太医和刘太医说完,点了点头,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姐姐。现在你也听见了,两位太医都说了,孙氏的情况,其实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糟糕。”
刘太后有些得意,就道:“如此说来,外面的谣言传得那么厉害,说不定是有心之人故意说成这样的!”
“我听说,先前这个顾氏,与孙氏之间的关系一向不是很好。顾氏又一口咬定,孙氏害死了人。”
“说不定,现在外面的这些谣言,就是顾氏散播出去的呢!如此说来,顾氏当真是可恶!应该即刻押送入掖庭,好好审问才是!”
言罢,刘太后风风火火的,就想要让人上来,再把顾清欢给按住!
“慢!”
张太后却并不打算让刘太后如愿,冷冷地看了一眼刘太后,就淡淡道:“你也真是太急躁了一些。”
“哀家都还没开口呢,你就想要处置顾氏了?这件事里,疑点颇多,还是再问问比较好。”
说着,张太后也看向了王太医与刘太医,眼神一冷,就问道:“你们两个,刚刚说的话,真的严谨吗?”
“都是事情的真相,没有掺杂半分水分吗?哀家,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你们如果知情不报,后果是什么,我想你们心里应该有数。”
张太后的话,算是威胁了。
王太医与刘太医也都是下意识地互望了一眼,或许是心虚吧,但他俩交换眼神后,就又坚定了下来。
“微臣说的话句句属实,绝对没有蒙骗太后的地方。”
两个人都十分诚恳地说着,几乎是对天发誓的那种了。
张太后听着,点了点头,本来还是平静的神色,忽然就变了,一拍身侧的桌子,厉声就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
“欺上瞒下,连孙氏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打算和哀家说实话!”
“哪怕哀家问了,你们也还要瞒着!如此不忠的奴才,哀家留着你们在宫里还有什么用?真是庸医误人!”
“来人,将王太医和刘太医押下去,送进大牢!”
!?
张太后忽然翻脸,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就连事先有了心理准备的顾清欢,都有点惊讶。
来得,这么快的吗?
就在顾清欢想着的时候,刘太后已经先反应了过来,她愣怔了一下,随即问道:“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忽然就……”
刘太后很尴尬,但是也很恼怒。
她也是太后,当今皇帝还是她的亲儿子呢,凭什么同样是太后,张太后就要方方面面都压制着自己!?
她不甘心!
就连两个太医,听从自己的话办事,现在张太后也要不管不顾,将他们直接给处置了!?
张太后知道刘太后心有不甘,但是也并不放在心上,只道:“哀家既然说了他们欺上瞒下,那么哀家自然就是有证据的。”
“怎么?难不成这一点,哀家还需要和你交代?”
刘太后闹了好大一个没脸,更加尴尬了,只道:“姐姐行事,自然是有姐姐的道理的,不必与我交代。”
“只是,只是……这两位太医刚刚说的话里头,并无什么矛盾呀!”
“眼下什么证据都没有,姐姐如果这样处置了他们,传出去了,对姐姐的一世英名而言也是不好的呀!”
“还望姐姐三思,考虑考虑才是呢。”
张太后闻言,讥诮一笑,看向刘太后,问道:“你确定?要哀家,拿出证据来给你看?你不会后悔!?”
刘太后有点坐不住了。
一双眼睛四处看了看,显然是心虚的。
她想开口,不过张太后并不会给机会了,就顺势道:“行啊。妹妹你既然想要证据——那,就让林奕进来吧!”
林奕!
顾清欢趁机回头,听见门口的小太监喊了一声“传林奕”后,林奕就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了。
托盘上,放着不少的东西。
顾清欢仔细分辨了一下,就发现,似乎是两叠卷宗,还有一包很像是药渣的东西?
看见这些,顾清欢心里就有数了。
太医院的太医,给宫里的人诊脉的时候,都是会留有记录的,这个东西成为脉案,会记录这个人的脉象。
以及他根据脉象,开出来的药物,还有病人吃药以后的恢复情况,以及副作用等等,都是需要记录下来的。
事后,如果病人病情恶化,也可以针对脉案上出现的问题来进行调整。
若无问题,自然是最好,这些脉案也留档,可以留给以后那些新进宫的太医,作为“医书”来进行学习。
多看看脉案,对自己的医术提升也是有效果的。
林奕进了太医院以后,一直都没机会发挥自己的医术,但他从来都不懈怠,哪怕是熬药煎药,事后也会根据药渣来辨别药材,分析病情什么的。
这回……
他拿来的脉案与药渣,自然都是和孙司制有关的!
“微臣太医院医士林奕,见过太后娘娘、郡主、尚宫大人。”
林奕十分客气,几乎向在场身份比较高的人都鞠了一躬,然后就道:“微臣手里拿着的,正是孙司制的脉案与药渣!”
说完,张太后那里就有人过去,将东西呈送而去。
紧跟着。
林奕偏头看了一眼王太医,就叹息道:“师傅。我在太医院里跟着你多年,原本心中是非常敬佩你的。”
“只是没想到,在孙司制的事情上,你竟然选择了欺上瞒下!”
说着,林奕又看向刘太医,怒道:“你们两个,身为医者,竟然隐瞒孙司制的病情,妄图混淆视听!”
“如此行为,足以让天底下的医者为你们蒙羞!”
林奕说得义愤填膺。
说完这些后,她跪了下来,看着张太后,就道:“太后娘娘!孙司制的病情,并不如两位太医说得这么简单!”
“孙司制早已病入膏肓了,在微臣给她看诊的时候,她的情况就十分不好。”
“然而,这两位太医却都隐瞒了这一点,在脉案上,也是没有表现出来的!”
“不过,正因为微臣之前给孙司制看诊过,事后发现孙司制的脉案有问题以后,立即就留意了此事!”
“之后几次三番,都悄悄把孙司制喝过的药的药渣都保留了下来!才发现,药渣里的药材,根本就不是脉案上写的那些!”
“甚至不仅如此!微臣还发现,刘太后似乎暗中给孙司制送过药材!这些药材,都是极为稀少且珍贵的!”
“要是从太医院里拿,必然会被人发现!因此刘太后或许是拿了自己的私藏,或许是从宫外买来的,都为孙司制弄来了这些药!”
“桩桩件件,刘太后您为了孙司制,还真是不遗余力呀!”
“就是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刘太后您是真的就跟您说的一样,因为孙司制的手艺好欣赏孙司制,还是说……”
说到这里,林奕顿了顿。
之后的话,他不能再说了。
这件事,无论刘太后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去帮助孙司制,哪怕真的触及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可,刘太后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仅仅凭借这件事,是拿刘太后没有任何办法的。
提一提,让人怀疑一下刘太后也就是了,再穷追猛打,对林奕自己也是没有好处的。
上首。
刘太后自然没想到林奕一出现,说的这些话竟然令局面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时之间瞪大了眼睛,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须臾。
在王太医和刘太医齐齐喊着冤枉,并且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刘太后的时候,刘太后才终于回过神来!
“林奕,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哀家都敢污蔑!”
刘太后气势汹汹,指着林奕就道:“哀家是私底下给了孙氏药物,可是那又怎么样!?”
“哀家就是看得起孙氏的手艺,不想让孙氏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免得尚宫局里少了这份手艺!”
“可是这一切,和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哀家做事,还要你来过问?”
林奕讪讪地笑了笑,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对刘太后,实在是表现不出什么恭敬的样子来。
“太后您行事,自然是无需向微臣一个小小的医士交待什么的。微臣也只是提出自己疑惑的地方而已,没有别的意思,还请太后见谅。”
林奕又拱了拱手,仿佛很恭敬。
而这时。
顾清欢也是忍不住疑惑道:“说起来,林医士说的这件事,倒是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呢。”
张太后反应很快。
听见顾清欢提,立马就问道:“什么事儿?”
“这件事嘛……”顾清欢一边说,一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一眼刘太后,就道:“说起来这件事,和刘太后您送药的事儿,还有些关系呢。”
顾清欢说了,那天那个嬷嬷鬼鬼祟祟来尚宫局送药,不说自己的身份,直到被逮住以后,才表露身份的事情。
末了,张太后疑惑地就看了一眼刘太后,满是怀疑。
刘太后满头大汗,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我只是不想闹得动静太大而已!倒是你,顾氏,也真是没有眼力见儿!”
“哀家身边的人,你竟然也认不出来,还要拦着!”
顾清欢很想翻白眼,但还是忍住了,就不咸不淡道:“奴婢眼拙,没能认出来,是奴婢的不是。”
“还望下回太后娘娘派人来送东西的时候,不要再这么低调了。不然的话,要是再产生什么误会,就不好了,是不是?”
刘太后被噎了一句,有点儿说不出话来了。
张太后见状,想了想,才道:“如此说来,这个孙氏,似乎问题很大呀!哀家觉得,还是将她送进掖庭,好好查查这件事吧!”
“妹妹,你觉得呢?”
张太后看了一眼刘太后,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审视。
刘太后有点儿慌了。
她很恼火,很想救孙司制,但她没有想到,今日这样的情况之下,林奕一个小小的医士,还有顾清欢这个小小的尚宫局掌制。
竟然在这么多人的面前,给自己没脸!
碍于局势,刘太后毫无办法,只能顺着张太后的话,就道:“姐姐说的是。这件事——是有些蹊跷的。”
“还有你们!”
刘太后看向王太医和刘太医,怒道:“你们两个庸医!难不成连孙氏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都看不出来么?”
“哀家留你们在宫里,还有什么用处?还不如滚!”
刘太后现在是想极力撇清关系的。
自然,王太医和刘太医成了弃子,刘太后不可能再保住他们两个了。
王太医和刘太医成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们无力回天,只能将一切的罪责都扛在自己的身上。
“都是微臣的错,微臣医术不精,没有能力判断出孙司制的病情如何……”
王太医和刘太医说着,不停磕头求饶。
刘太后闻言,趁机就道:“你们已经不适合再留在太医院里了,回去收拾东西,离开太医院!”
王太医和刘太医吓得屁滚尿流,自然没有异议,当即就想要走。
张太后看着王太医和刘太医,本来想让人过去拦住的,不过永宁郡主却上前,给了一个眼神给张太后。
“皇祖母,不急。”
永宁郡主压低了声音,凑到张太后耳朵边上,小声地就说道:“这两个太医,是刘氏的人。”
“刘氏现在这么做,也只是想要暂时保全他们的性命。要他们两个不要狗急跳墙说出秘密而已,咱们放他们走,对咱们是有好处的!”
“蝼蚁尚且偷生。这两个,眼看着有活命的希望,自然不会出卖刘氏。”
“可要是他们出宫以后,发现刘氏还派人追杀他们,他们又会怎么做呢?”
“王太医是刘氏身边的亲信,说不定还不止知道刘氏这么一个秘密呢。咱们留着,用处更大!”
张太后一听,眼前亮了亮,心中了然,已是认同了永宁郡主的话了。
她不动神色,又对林奕道:“你叫林奕是不是?你的医术不错,同时为人也十分仗义。哀家年纪大了,身子不好。”
“既然你医术不错,以后可以常常来往寿安宫,为哀家诊脉,顺便开一些滋补的药方,调理调理身子。”
“你这样的,做一个小小的医士也实在是太委屈了。正巧刘太医走了,以后就顶替了他的位置吧!”
王太医,是太医院院判,相当于是一把手了,和尚宫局里,柳尚宫的地位是一模一样的。
至于刘太医嘛,是副院判,是二把手,和四司是差不多的。
张太后开口说要林奕给她调理身子,其实也是告诉众人,林奕以后有她罩着了,别再想打林奕的主意。
当然更多的,顾清欢知道,张太后这话是说给刘太后听的。
林奕今日站出来反驳了刘太后,让刘太后闹了好大一个没脸,以刘太后这样睚眦必报的性子,肯定会找林奕的麻烦!
张太后因为今日林奕的举动让刘太后丢了面子,开口保一保林奕,再给林奕副院判的位置。
往后,林奕在太医院,地位上了好几层楼不说,他要是出事,刘太后就是第一个有嫌疑的人!
张太后那里,也不会放过刘太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