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永定二十四年,春分,太子府。
春风拂过,殿前廊下白色菩提花瓣簌簌飘浮,落英缤纷。
凤仪阁内,香炉袅袅,暗香浮动。
软榻旁,宫娥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前,轻手轻脚地合上雕花小窗,一片白色花瓣自窗沿缝隙间翩然飞入,轻缓地落在了软塌上小憩的人额间,一眨眼,便如水滴般消散不见。
塌上之人呼吸一滞,眉头微皱,猛然惊醒。
“太子妃醒了。”
宫娥们急忙凑到塌前伺候。
凌无双怎么都没想到,再睁开双眼,还会看到曾经那些已经离世的故人。
“红玉?珍珠?你们怎会——”还活着。
凌无双不敢相信,分明她们已经被张贵妃杖毙了,难道说,她如今身在地府,所以才见着她们。
然而当她的视线环顾了一下屋内四周,她才惊觉,这不是在地府,而是在太子府,她的凤仪阁内。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已经喝下鸩酒死了吗?
红玉端来香茶,珍珠伺候她梳头,一切都有条不紊,井然有序,仿佛她那短暂的一生,只是她午间小憩的一场梦,如今她不过是从梦中惊醒,仅此而已。
可若是黄粱一场梦,为何不能更早醒来,早到她尚未嫁入天家,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
凌无双脊背挺直,高昂着头颅,望着镜中满脸毒疮的自己,有些泄气,即便是重生一次,她也还是不能改变成为太子妃的命运,她只盼着,至少能改变她母兄还有谨言的命。
“太子妃!”
一个小宫娥行色匆匆地跑进了凤仪阁“噗通”一声就在凌无双的跟前跪了下来,急声求助道,“太子妃!张侧妃又无故去找我家良娣麻烦,还望太子妃赶快随奴婢去春怡阁主持公道!”
凌无双有些失笑,是了,从她成为太子妃开始,太子的后院里总是麻烦不断,从东宫到后宫,太子身边那些得宠的女人就没有一天让她安宁过,可如今,她不想管了。
“红玉。”
凌无双头也没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吩咐道,“去桌案上拿两本静心经,给张侧妃、周良娣送过去,让她们务必三日内抄写完送回来。”
小宫娥低着头面色苍白,她本是求太子妃过去解围的,如今怎么连自家良娣也要受罚了?
可小宫娥也不敢说什么,别看太子不待见太子妃,可皇上和太后,以及满朝文武百官都待见她,没人敢招惹她。
红玉引着那小宫娥走后,凌无双悠长地吐了一口气,在珍珠的搀扶下步履端庄地走到了桌案后坐了下来,她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各类账册,心底冷笑,她不辞辛苦地替那人打理好东宫太子府乃至后宫,结果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还落得那样凄凉的下场,这一世,她不会再那般蠢,她更要替上一世的母兄报仇。
心底有了盘算,这些账册,便有了别的用途。
上一世,凌无双的凤仪阁太子自然是不会踏足的,而她也不轻易外出,通常在外都要戴面纱,以遮挡脸上的毒疮。
这毒疮是自她六岁开始便一直跟着她了,她也不知为何一夜之间便满脸长满了脓疮,那时候身为定北大将军的父亲还活着,他带着她看遍了京都不少的名医都治不好,有的大夫说她误食了毒草,有的说她碰了秽物,总之就是没人能治。
在那之后,她丑女的盛名便在京都传开了,所有人都知道定北大将军的嫡女是京都第一丑女,好在自她及笄后,与她京都第一丑女齐名的,还有她大褚第一才女的名号。
凌无双收回思绪,她恍惚间想到了她死后谨言说的那些话,原来在她入东宫之时,他便已另眼看她,她知道,如今的谨言,还只是太子身边一个不起眼的武侍,想必此时正陪着太子在校场里练武。
这么想着,她悠然站起身向屋外走去,珍珠忙跟上了她,疑惑地问道,“太子妃这是要去哪儿?”
听着珍珠略显疏离的问话,凌无双心底生出一抹无奈,前世的她太过注重礼节和规矩,连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和她一起长大的丫鬟也被规矩压得死死的,半分都不会逾越,其实,她们主仆本可以亲如姐妹。
“去校场看看。”
她神色淡淡地说着,也不多嘴解释。
“校场?”
珍珠眼中诧异,连忙上前两步拦住她的去路,劝阻道,“那不是太子妃该去的地方。”
她又何尝不知道,若是前世的她,断不会贸然前去,可今非昔比,曾经她在意的东西,如今在她看来全都是笑话,去他的规矩!去他的礼节!这一世她就要活得肆意自在!
“让开。”
凌无双广袖一挥,眼中阴沉的冷色叫珍珠身子发寒,仿佛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退后三步,满是担忧地跟在了主子身后。
待到校场时,太子司徒晔正在武师的教导下练习射箭,此刻,朗日当空,微风和煦,鼻尖隐约能闻到淡淡的青草味儿夹杂着皇室特供的龙涎香,竟有些让人心生悸动。
司徒晔的模样生得极好,身材高大,面庞俊秀,尤其是遗传自他父皇的那一双浓眉大眼,再加上眼神中不经意便显露出的倨傲与蔑视,让不少世家女眷为他神魂颠倒。
上一世,凌无双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只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便付出了一颗真心,奈何她这颗炽热的真心却一次次地被他无心地踩踏乃至捏得粉碎。
她犹记得出嫁当日,她因司徒晔不喜自己而忧心,娘亲开导她只要付出真心,就算是一颗石头也能被她捂暖,可到了最后,她才发现,司徒晔连石头都不如,他根本就是一条自私自利的毒蛇。
想到上一世的种种,凌无双的手霎时握紧成了拳头,指甲狠狠地掐进了肉里,泛起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上一世,她一生的痛苦皆因眼前这个男人而起,她恨不得上前一刀捅死他,可她明白,她不能,她想要他死,但绝不是现在,她要让他身败名裂,她要让他永远都别想登上皇位,她要让他,生不如死!
她的目光并未在太子身上过多停留,而是看向了静候在外场的墨谨言,他是太子的武侍,自小就陪着太子练武,说白了就是一个专门站在太子面前被太子打的活靶子,练的是挨打的本事。
虽然是活靶子,可凌无双知道,谨言的武功不弱,上一世他拼了命的要带她离开冷宫,逃出皇宫,一路上他打伤了不少护卫,只可惜,在宫门前还是因寡不敌众,再加上背着她这么个累赘而被擒住,最终落得挑断手脚经脉废除武功的下场。
好在她又重活了一世,这一世,她绝不会让他再落得那般田地,她会好好报答他上辈子对她的恩情,她要让他好好活着,健康长寿的活着。
正在专注盯着太子射箭的墨谨言似是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目光,回过头,便看到了一身白衣盛雪、脸上蒙着白纱的凌无双,正站在校场外的菩提树下,微风吹过,吹落一树繁花,吹起了面纱的一角。
他微微一怔,淡棕色的眸子微缩,却有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炸响。
“你来这做甚!”
太子也发现了凌无双,并毫不掩饰的对她显露出厌恶。
“回你的凤仪阁去,别站在这里恶心孤!”
凌无双不急于回太子的话,而是回应着墨谨言投来的目光,她知道,这是他们这一世第一次正面相见,虽然她戴着面纱,可她还是畏惧被他看到她丑陋的脸。
强迫自己镇静后,凌无双声色微冷地向太子道明了来意。
“殿下,再过月余便是太后的生辰,妾身只是想问问殿下,今年的寿礼殿下可曾想好要送什么,妾身好命人提前准备。”
太子面露不悦,蹙着眉毛问道,“这些年皇祖母的寿礼不都是你准备的吗?这种事情还要来问孤,要你这太子妃作甚?”
凌无双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往年是她尽心尽力帮他准备各式各样的贺礼没错,可如今她不伺候了!更何况她还想着借寿礼做点文章,自然是要撇清关系!
于是她找了个借口推诿道,“殿下,妾身近来身体不适,许是操劳过度,需要休养调理几日,太后的寿礼耽误不得,不如此事让张侧妃主持如何?”
“那就让她去办吧,以后这种小事就不要来烦孤,更不要随意出现在孤面前!”
说完太子便转过身背对着她,一脸厌弃地小声嘀咕着,“只要一看到你那张脸就让人恶心想吐,要不是看在父皇母后的面上,孤早就把你赶出府去了!”
凌无双垂眸,胸中怒意渐起,却只能握紧拳头克制自己,正欲转身,便对上了墨谨言投来的目光,那眸光中含着单纯的善意与关切,她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她不知他是否注意到了她在示好,既然要报达他上一世的恩情,她想她就必须找个合适的理由,将他调到身边来,可思来想去,她都找不到什么合理的借口,也只能占时将此事放下,耐心等待机会。
见过了谨言,凌无双便迫不及待地想回侯府见自己的亲人,她的娘亲还有大哥。
如今她的父亲定北大将军凌述早已为国捐躯,北蛮那一战,他点燃火药与敌首同归于尽,尸骨无存,那一战太过壮烈,北蛮元气大伤派使臣求和,圣上追封他为定北侯,大将军府也成为了侯府,她的兄长凌绪子承父业,成为了小侯爷,光有个好看的头衔,却失去了原本在她父亲手中的军权,时至今日,一直闲赋在家,空有满腹才华。
母亲林氏也由圣上亲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如今黑底金子“一门忠烈”的御赐牌匾也还挂在门厅上,若非如此,她又怎会被群臣举荐为太子妃。
家世显赫且宗族单薄、兄长不涉朝堂且没有军权、德才兼备且貌丑不至祸君,放眼整个大褚,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成为太子妃,成为大褚未来的皇后,这是她的荣幸也是她的不幸,这就是上一世那个可悲的凌无双。
而这一世,她不做那可悲的风云,她誓要做拨弄风云的那一双无形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