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用的是顾烟的号码,江延灼接起来的时候明显压着火:“她醒了没。”
冷菁宜声音很轻:“江延灼。”
江延灼短暂地一怔,语气立马着急起来:“操,你怎么样。”
冷菁宜跟他把要说的说完,江延灼火气又上来了:“我他妈问你自己现在怎么样,你跟我就说这些?冷菁宜,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冷菁宜语气不变:“你得答应。”
“……行,你厉害了。”江延灼没办法:“我晚点去医院。”
“谢谢。”冷菁宜挂了电话……
顾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外面就有人敲门。
是喻旻川。
冷菁宜看了他一眼,对顾烟道:“我跟喻医生单独说几句话吧。”
顾烟回头盯着喻旻川良久:“好吧。”
喻旻川进来之后,冷菁宜先叫了他一声:“旻川哥哥。”
门关上后,喻旻川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拉开背包的拉链,一团橘色从里面钻了出来。
冷菁宜惊喜:“橘子!”
“轻点声,我是有朋友在这里,才破例把橘子带进来的,被发现了就藏不住了。”喻旻川莞尔:“它很想你。”
橘子在冷菁宜怀里好乖好乖。冷菁宜开口:“烟烟说,猫不太亲人的,橘子好例外。”
“她没说错,猫的确不会跟人很亲。”
喻旻川耐心地跟她解释:“橘子愿意亲近你,是因为真的喜欢你。是你把它捡回来的,小动物都会记得报恩。”
“橘子不是例外,你才是例外。”喻旻川语气认真。
“橘子也给你抱的。”冷菁宜看着他。
喻旻川笑:“那天我给它包扎了伤口,它也记得。”
跟喻旻川在一起的时候,他身上成熟的安全感,总是会让冷菁宜感觉很放松。
“菁宜,饿不饿?”喻旻川问她。
冷菁宜摇摇头,她很少会饿,胃不好的人吃的都少。
她突然想到什么,掀起眼皮看他:“喻医生,等我出院,我想请你吃个饭。”
喻旻川的注意点却在称呼上:“怎么又叫我喻医生了?”
冷菁宜垂下眸:“能不说吗。”
“孟归这周就走了。”喻旻川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而且,菁宜,我觉得你可能顾虑得太多了——人不该活得这么累的。”
冷菁宜有点震惊地看着他。喻旻川是心思细腻的人,又和冷菁宜有一定的年龄差,在一定层面上,会更懂这个年纪的女生在乎什么。
喻孟归吃醋,冷菁宜表面上没什么动静,却还是会悄悄照顾到孟归的感受。上次在她面前叫旻川哥哥的时候,喻孟归什么表情,心里又在想什么,冷菁宜也是女生,当然知道,也能体谅。
冷菁宜叹了口气:“谢谢。”
喻旻川笑了:“吃饭的事,往后放一放吧,等暑假再说。你还是学生呢,平时学业也比较忙,不想占用你太多时间。”
冷菁宜心里暖暖的,嘴角微微扬着:“恩,好。”
“旻川哥哥。”
27慰藉
没两天,冷菁宜就能出院了。
林管家给她在京城二中请的假还剩下一天,冷菁宜没早回去,决定在家自主学习。
那天是喻旻川开着辆白色的奔驰,送她回的家。不用问她家在哪儿,车直接停在了大门口。冷菁宜这两天挺好的,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从车子的后备箱拎出自己的行李箱,也并没有很费力的样子。
跟喻旻川谢过之后,冷菁宜回家,在院子里见到了刚挂电话的林管家。
林管家吓一跳:“二小姐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是怎么回来的?打车还是怎么样的?腿现在还疼不疼啊?怎么也不打电话找我来接你?”
冷菁宜差点被林管家这个样子逗笑了,温吞道:“林管家,放心吧,我早就没事了。老太太现在是在里面吗?”
“欸,冷老太太在楼上。”
冷菁宜跟冷老太太的关系不冷不热,一直挺和气,冷老太太给什么她也就拿着,跟之前冷兮芮和冷老太太相处的模式很相似。
冷老太太身体每况愈下,医生跟冷慕宸暗示过很多次,老人家精神不好,加上心脏衰竭,不剩多少时间了。
冷菁宜从林管家口中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里挺难过的。她泪点很高,不怕死不怕残不怕难,但虐点很奇怪,她怕给过她温柔的人在某一刻的突然离开。
就算冷老太太的爱不是给她的,她在这段日子里,也的确从冷老太太身上,得到了很多温暖,她打心眼儿里感谢老太太。
冷菁宜把行李箱整理完,去厨房间拿了杯喝的,敲了敲冷老太太的房间门。
“进来吧,孩子。”冷老太太的声音很慢,也很慈祥。
冷菁宜关上门,把老太太喜欢喝的茶添在青花瓷的杯盏里,靠着老太太身边坐下,绽开笑颜:“我回来啦,已经没事儿啦。”
“没事就好啊,我这两天老担心,晚上都睡不着。”冷老太太笑了:“关键是家里人还不让我乱走动,我这老腰老腿的,是不行。”
冷菁宜睫毛颤了颤,轻声细语安慰:“怎么会,没有的事。”
冷老太太笑得很快乐:“孩子,你真的很善良,兮芮没你懂事。”
冷菁宜那一瞬间手指尖都是凉的。
脸皮发麻,手腕上早就不疼了的纹身,突然就隐隐作痛。
老太太粗糙的手盖在她冰凉白皙的手背上,是温暖安全的:“别怕,孩子,你真的受苦了。”
“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兮芮,”老太太莞尔,“慕宸他人都这么大了,没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懂事。我替他给你道歉,孩子。”
冷菁宜的手在抖。
“一开始我啊,确认这件事情的时候……真的特别生气。”冷老太太叹了口气:“觉得你就是为了钱来的,甚至动了想把你赶出去的冲动。”
“但是我这么一回想起来,你根本不是这样的。”
“你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却觉得……咱们好像是真的长辈和孙女。”冷老太太脸上的皱纹舒展,她的眼睛是清冽的:“这个家太冷了,我都找不到一个陪我说话的伴儿。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了,还好在最后一段时间,还遇上个知心的乖孩子。”
冷菁宜眼眶红了,声音有些哽咽:“您别说了。”
“老太太不知道你以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你妈妈对你好不好?”冷老太太布满青筋的手抬起,抹掉冷菁宜眼角的一滴泪:“要是想她了,可以去看看她。”
“很好的。”冷菁宜垂着眸,心里发酸:“她对我很好。”
她不忍心告诉冷老太太,她以前过得不好。说出这样的话,满是一半辛酸一半委屈,却硬生生要让对方听出欢喜。
“你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太喜欢憋着了。老太太我有时候能感觉到你笑着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开心,可是你也不会说。”
“总是感觉你很累,很少特别快乐。我就一直问自己,这怎么会呢?怎么回事呢?我看人家十几岁的孩子,天天笑嘻嘻的啊,咱们家的孩子,怎么就不是这样的呢?”
“她总是跟我乐呵呵的,但我不在,她马上就回到不开心的样子了,为什么呢?”
冷菁宜抬起眼皮,半含秋水的一双柳叶眼里泛了水光。
她都知道。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啊,有时候不开心就是该哭一哭,高兴了就是该大声笑一笑的。兮芮就是特爱跟我撒娇,我特别喜欢她这一点。”冷老太太笑了:“这人一旦老了啊,感觉到自己被需要的时候,就特别容易感到满足。”
“菁宜啊,老太太也希望你,能需要需要我。而不是戴着兮芮的那副面具,哄着我的心情。”冷老太太皱眉:“……纹身很疼的吧?记得你第一天答应老太太我的哦,以后不要再纹了。”
“就是咱们菁宜来的时候,看上去太成熟,太懂事,太不爱说话了,慕宸和述筠才会觉得,你受点委屈真也没什么。他们那些人的心思,我这么大把年纪了,难不成还能不知道,不清楚吗。”
“你在外边十几年了,突然来这里,他们多多少少有点膈应,这是正常的。”冷老太太叹了口气:“但是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好孙女,我已经认定你了。”
“老太太我啊,真的特别爱你。菁宜,你值得被爱的。”冷老太太微笑着,昏黄的灯光笼罩,和蔼可亲,温暖人心。
冷菁宜敏感又固执,爱揣测又纠结,总是在崩溃边缘再进行自我拯救。她习惯避免社交和人际圈,孤僻又高冷。所以她之前总是觉得一个人更符合天性,独自生活就是她的归属。
但是来到这座城市之后,她一天天地觉得,自己可能无法再承受孤身一人的状态了,她真的好渴望一直被爱啊,她学会开始不甘心和不舍得。尽管她知道这样的变化几乎一定是危险的,却还是忍不住朝着这个方向生长……
冷老太太睡得早,冷菁宜坐在窗台上,突然很想出去走一走。
突然的孤单,她想有些什么东西能陪陪她。一路走着,冷菁宜看见私**医院的灯,还通明地亮着。
外面冷,里面的暖气片呼呼作响。
冷菁宜推开门的时候,喻旻川抬眸,对上她的那双漂亮眼睛。
他先是想问,为什么她这么晚一个人走出来。下一秒他看见了冷菁宜带泪的眼眶,默默噤了声。
喻旻川脱下白色大褂,轻轻开口:“要抱橘子吗?它在窝里。”
冷菁宜摇摇头,坐在椅子上:“旻川哥哥,你现在有空吗。”
“有。”
“我在这里不会打扰你吗?”
“不会。”
“你是要加班吗?”
“不用。”
喻旻川蹲下身体,莞尔道:“我现在要做的是陪你。”
冷菁宜声音真的好轻好轻:“谢谢你。”
“跟我不需要那么多谢的。”喻旻川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覆在她冰凉的发顶。他的手掌温热,带走了一些冷菁宜室外带进来的寒意。
“旻川哥哥,你知道我是谁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冷菁宜的突然发问,猝不及防地让喻旻川顿了顿。
“我啊,”喻旻川笑着低下头,很认真地在思考,“什么都没想。”
“我不会在乎他人的过去,我看人只看眼前的现在。”喻旻川蹲着,眼神认真地看着她:“你把橘子捡回来,托我照顾,你很善良。”
“我难得这样,大多时间我都不管的。”冷菁宜低下头,长长的眼睫毛垂下,微微颤抖:“其实我每天都挺迷茫的,觉得大多事情都跟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关系,每天都很累,感觉大多事情都糟糕透了。”
“我也没有怪别人在想什么的意思,我其实早就习惯了。”
“但是这个身份我真的不喜欢,可是我又甩不掉它,因为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实。所有知道我身份的人,无论之前对我的看法是什么样的,在那之后,每每见到我,心里永远浮现出来的都是那三个字,私生女。”
冷菁宜说到这里,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旻川哥哥,你真的没有这么想吗。”
喻旻川很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而他心里明白,自己早已经没法不深情,早已经沦陷。
沉默数秒之后,他开了口。
“冷菁宜。世界上的人人都永远热衷于他人的不幸。”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更要学会向前跑。”喻旻川的声音沉稳而坚定:“你朝向哪里,哪里就是光。”
“那些阻碍你的,扰乱你的,让你崩溃的,害怕的,都会成为你前进路上的垫脚石,而不是绊脚石。你要相信,同时也要相信我。”
“不开心了可以随时蹲下哭,下雨了没有伞也没事,我会找到你的。”
喻旻川蹲在她身前,成熟又可靠:“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有我在。”
“你特别好,特别善良,特别值得。”喻旻川笑:“我一开始就这么觉得,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变过。”
冷菁宜突然鼻子一红,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她仰起头,用小指尖把那些泪一滴一滴地拭去。冷菁宜觉得自己一定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会跑来向其他人寻找慰藉。
其实有一个瞬间,她希望给她慰藉的会是另一个人。只是,她不可能主动去发消息,她的门永远是关着的,尽管外面的确有人在敲门。
太过没有安全感的人,尽管难得地去肆意发泄情绪,剖析自我,也难改本性,内心依旧是小心翼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