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晨光微曦,金霞遍东,一声洪亮钟声自城外闻列山上的青岚寺乍响。

城东平安侯府,白绫挂悬,一根长竿高竖,巨幅灵幡在日光下被晨风飞荡,迎风猎猎。

街上车马行人往来,频频侧目,所有人都在好奇,平安侯苏东林那出了名的不孝子苏言即什么时候出现。

......

侯府内苑,高云轩。

宋知晴坐在轮椅上,淡衣白服,一身缟素,梳着丧妇头,戴着一顶儿媳孝帽。

庑廊上低垂的檐角挂着一盏长生铃,微风轻撞,**悦耳,宋知晴抬头看着它,清媚明亮的眉眼一眨不眨。阳光渐落到她脸上,雪白肌肤凝若霜玉,饱满水灵,越渐长开的五官精致艳绝,光丽动人。

“少夫人,少夫人!”林姑姑的声音从苑门一路喊来,“少夫人!”

到台阶下后,林姑姑喘着气指着外头:“少爷,二少爷来了,二少爷回来了!”

宋知晴侧眸看她,目光平静清澈,坐在轮椅上的清瘦身形不动不移。

林姑姑恢复了下呼吸,声音变低,为难道:“就,就是,他把那个狐媚子也带来了。”

庭院里的丫鬟们皆大惊,目光纷纷看向廊下的**,确切来说,她还是个少女,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

宋知晴的面庞沉静得不像话,一双好看的眼睛无波无澜,温和道:“老太太那边,怎么说的。”

“老太君气不打一处来,让人将那狐媚子赶走,不过几位夫人都去拦着,说这不好,毕竟今日是老爷大敛。最后大夫人出面,将那狐媚子请去了行阳苑。”

“这样啊。”宋知晴道。

“二少爷现在在灵前跪着,少夫人......您看,我们要不要准备点什么?”

“准备什么?”

林姑姑张了张嘴巴,最后什么都没说。

也是,能准备什么呢,精致华服?明丽妆容?

今日都不合适,今日能穿的,只有这一身五服中最重的斩衰。

没多久,老太君身旁的李嬷嬷来了,请宋知晴前去行孝礼。

宋知晴冲李嬷嬷莞尔,转头看向身旁的丫鬟:“明香,推我去吧。”

高云轩的每一处台阶都有细墁缓坡,明香推宋知晴下来,李嬷嬷请了个礼,低声道:“想必二少夫人已听说了,二少爷回来了。”

宋知晴淡笑:“嗯,我已知了。”

“二少夫人放心,二少爷这次绝对不可能再逃走,老太君会做主的!”

宋知晴唇边笑意不变:“我不担心,奶奶一直疼我,我知道的。”

见她如此温婉,李嬷嬷心里叹惋。

但愿老爷这一去,能让二少爷收心,可别再任性了。

只是可惜这脚,李嬷嬷的目光悄悄看向宋知晴的双腿。

再惊为天人的一张脸,若只能借轮椅出行,又有什么用呢。

......

宋知晴的腿,是因为救苏东林而受伤的。

平安侯苏东林,唯爱景与酒,三年前相携几名知交作客晚山,闲游山水,入夜后幕天席地,结果遇上猛兽。一群人在慌乱中四逃,苏东林与人走散,迷失山林,后被狼群所袭,奔至崖边,他在一棵倒挂的老松上颤颤呼救两个时辰,被晨起采药的宋知晴闻声救下。

因为救他,宋知晴不慎坠崖,好在山涧枯藤减缓落势,保住一命,但她的这双腿,从此再无知觉。

这救命大恩,苏东林不知如何去报,便想出让儿子娶她过门的主意来。

长子苏言仪那时已娶妻,苏东林万不能让救命恩人当妾,所以,这“福气”落在了尚未婚配的二儿子苏言即身上。

苏言即的性情却是随了苏东林的,他一腔才学,年少风流,行事好自由不羁,这门亲事,苏言即百般抗拒,以绝食自争,最后统统无效。

婚前数日,李嬷嬷和一众仆妇在老太君的安排下前去晚山。

繁复的礼要讲,隆重的场面要铺陈,忙碌两日,她们迎亲下山,刚到山下的平坦乡野,便见快马奔来,告知新郎官跑了。

大山里山路巉岩,信息闭塞,现在才知新郎不见已经晚了,新娘已下山,若是回头,新娘将遇大不吉。

于是,迎亲的队伍照旧,盼着城里能将二少爷绑回来。

结果,苏言即在他一票好友的帮助下跑得无影无踪。

而迎亲的队伍,在两日后已踏入了永安城城门。

这一场婚礼,也成了永安城连着几年都在津津乐道的茶后谈资。

一边是缺席了的新郎官。

一边是在客栈小住半月,最后依然被迎入侯府的新娘子。

没有拜堂的新人,只有平安侯喝醉酒后当着宴席上宾客们的面高声宣扬,这不是讨儿媳妇,这是他认干女儿。

其后三年,苏言即风流名声在外,身旁如花美眷相随,这位坐着轮椅的新娘,则成了所有人谈起便啧啧摇头的对象。

三年里,苏言即只在苏东林的五十岁大寿上回来过,不过没待多久,父子二人起了争执,苏言即被当堂轰走,从此再未归家。

父子二人恐怕都没有想到,那一次寿宴上的见面,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

现在,苏府明德堂正堂,空中飘满炒熟的黍稷味,棺木四周各置一筐,用以吸引日后可能出现的虫蚁,而后,便将合盖棺木。

苏东林膝下只有二子,苏家兄弟此时跪哭灵前,尤以“不孝”的苏言即哭嚎声最大,扶着棺柩,悲痛泣声。

宋知晴没有办法下轮椅行孝礼,而坐于长辈灵柩前,又将被视为大不敬。所以老太君提前与李嬷嬷说好,只将她带去朵殿,避免使她为难。

穿过侧堂垂落的重重白帘,宋知晴被无声推来,停在清冷一隅。

虽是安静出现,但因轮椅实在显眼,堂中亲眷和宾客们纷纷望去。

看不清她的脸,只有隐在孝帽下的半张侧容。

灵堂中火盆幽幽,白烟缠袅,似云山雾罩,半隐半现间,仍可从模糊轮廓判断出其人面容之清丽。

这位,就是令平安侯父子决裂,逼得侯府二少爷出逃在外,有家不能归的瘸腿少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