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5.
他先是一堆寒暄过后,才说到正题。
「绾颜,婧霜,你们二人可愿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
「陛下的意思是一妻一妾,那么我和霍绾颜谁为妻,谁为妾呢?」云婧霜问道。
「朕就是为这个发愁,所以才叫来了你们。这事你们自个儿商量吧!」
反倒是顾星泽先跪地,情真意切道:「婧霜对臣情深义重,如今更是……臣的人了,断不能让她为妾。」
云婧霜一脸感动的望着顾星泽。
皇帝面上老神在在,但不断拨动扳指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急切。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主动让位,给所有人台阶下。
可今日这台阶,我给不得,也不想给!
我跪地,向皇帝行了大礼。
果然,他满意勾起唇角。
「陛下,臣女早就听闻顾公子对云小姐痴心不改,整个上京都知晓他们的佳话。」
他顿时脸色一黑,似乎意识到我要说什么,连忙道:「过去已成为过往,但情感是可以培养的。」
我偏不想如他的意。
「阿爹生前一直教导我,女子要一生风清朗月,要有志气。」
「今日与其棒打鸳鸯,倒不如借此来成全一对璧人。既然顾公子早已心有所属,那我愿意退出,还请您下旨解除婚约!」
一旁的顾星泽和云婧霜面面相觑,震惊与不解充斥在他们眼眸。
反倒是高坐上的皇帝却面色沉沉:「绾颜,你可想好了?若是退了婚,你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来。」
「臣女无怨无悔!」
最后皇帝无奈,只能依了所有人心思,将他们二人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十。
为了弥补对我的亏欠,皇帝赏赐良田千顷。
可我知道,事情并不会那么简单。
翌日,太监传旨离开后。
我收到了皇帝让云婧霜为正妻的同时,又指了一女子给顾星泽为妾的消息。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只是这些,已与我无关。
我终于得了空闲,正想思索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却不料听到了骇人听闻的一幕——
一个青楼女子被酸腐文人玩「行酒」游戏,活活从楼上扔了下去,鲜血刺目。
所谓行酒,是宋云理学影响下的「风尚」。
对方先将酒杯放在青楼女子的小鞋里,在他们之间传递,从初一数到三十,传到谁手里就要摆出相应的姿势。
若是错了,就罚其喝了小鞋中的酒。
如此变态的做法却被他们引以为豪,官府更是默认了它的合理性。
听说那女子的父母被人用十两银子打发了,眼下已无踪影。
我路过时,那地方只剩下一摊血迹。
日升月落,黎明到来,人们就会忘记。
可我忘不了,也不可能忘。
我吩咐了德叔去查,却不料又遇到了云婧霜。
她还是原来的幸灾乐祸,只是眉宇间多了些心事。
「霍绾颜,你不会是因解除婚约,而在这里暗自神伤吧?」
「可惜了,如今皇上圣旨已下,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被退婚了!」
我神色幽幽:「恭喜你啊,多一个姐妹进府,以后也好做个伴!」
她自然知道我说的是谁,面色阴狠道:「皇上能塞一个,我便杀一个,能塞十个,我也同样能让她们死无全尸。」
「终于不装了?」我问。
所有人都觉得相府嫡女云婧霜为了一个男人与我争得头破血流。
嚣张跋扈,毫无大志便是对她最好的形容。
却不知,真正的她根本不是这样。
她只是为了试探我!
她瞳色紧缩,却依旧故作镇静:「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轻笑,缓缓道:「云相跟前的小厮;太后身边的暗卫被换;正阳街上的落榜学子;江湖中的能人异士……这些,你听得懂么?」
「云婧霜,你试探我的目的达到了,还不罢手么?」
她怔愣的看着我,错愕与惊惧不断交织,转而多了几分打量。
「你还知道什么?」
我说道:「你每日早出晚归,根本不是有多爱顾云泽,而是利用他套取朝堂上的消息,不是么?」
她褪去原先的倨傲,面带警惕:「那又如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重来一世,我只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道:「想改变命运的不只你一个!」
「如今大齐内有宋云理学当道,外有他国豺狼环饲,女子只能抱着贞节牌坊苦等;也只能靠三寸金莲取悦他人,在这吃人的规则中被束缚一生。」
「要想做到真正的改变,改变自己,改变下一代的命运,就只有打破规则。」
打破规则只有一条路:成为制定规则的人!
她不可置信,沉寂的眸子忽然闪耀出无限的光芒:「你的意思是……」
「如你所想!」我道。
她说:「那是一条不归路,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被世俗伤得体无完肤,你真的敢往下走么?」
我问她道:「有何不敢?」
「你既然敢选择观察我,试探我,选中我为盟友,便知道我究竟能不能走下去。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世间原本也没有宋云理学,可信奉的人多了,人的思想就变了。
似乎「男尊女卑」已经成为亘古不变的定律。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让它消失呢?
6.
我回府后,德叔就将查出的结果告知。
我用笔轻轻圈出两个人。
相府门客,还有礼部尚书的侄子。
不出几日,此二人因性情乖张,有龙阳之好而被主子遗弃,甚至最后成了太监。
这事成了上京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台上的说书人唾沫横飞,硬是将血腥之事说得如此活色生香,仿佛他亲眼看到过似的。
我放下一锭银子,轻轻离开茶肆。
那日「行酒」,正是以他们为首。
相府门客正是亲手将那女子推下去的罪魁祸首。
其余人许是为避免麻烦而隐姓埋名,早已找不到踪影。
可我知道,只要宋云理学还在,每日都会有这样的事情在不断重复。
我正要回府,却碰见了顾星泽。
他喝得酩酊大醉,一把拽住我的袖子。
「放手!」
「你这是做什么?」
他双目通红,含糊其辞道:「霍绾颜,你来这里莫不是放不下我?你居然模仿婧霜,可就算你学得再像,也不会是她。」
我面露不解,我什么时候模仿云婧霜了?
他道:「婧霜平时也喜欢穿男装出门,也是这么高冠挽起乌发。烟青色是她的最爱,你敢说你不是为了我才这么打扮的?」
我瞬间不想言语。
正要离开时,一派官兵从我们身旁经过,仔细看去,还有皇上的亲卫。
他哪里还有方才的迷糊,反而清醒道:「皇上指给我的那名女子死了!」
「你刚路过的地方,正是上京有名的胭脂铺子琳琅轩。而你身上的风铃木之香,正是她死前闻过的味道。」
我道:「为什么要救我?」
他说:「大概是因为宋云理学阴影下的人命太多了,想给自己积点德。」
我道了声谢,以后无恩无怨。
我一回府,皇上的亲卫就带人把将军府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让我配合调查,我也的确配合了。
他们在府中一个丫鬟房间里搜出了大量熏香,且她一口咬定是受我指使。
就在他们以为能置我于死地时,我很早就派出门的德叔回了府。
他想法子进宫面圣,将所有证据呈上。
可这丫鬟却还在往我身上泼脏水。
「小姐,是奴婢办事不力,拖累了你!」
说罢,她便急着要自杀。
我捡起石子扔过去打断:「先等陛下裁决!」
须臾,陛下宣我一人进入崇政殿。
他负手而立,可再没了我救他时的温和。
「绾颜,这些年让你留守秦州,着实辛苦了!只是如今金国虎视眈眈,这兵只能用在有用的地方上。」
他深怕我不懂,便更直接:「绾颜,你比你父亲更识时务,所以这秦州的兵权?」
我轻声说道:「虎符可以交给陛下,但那女子的死……」
「一切都是云相的公子所为,是他收买将军府的丫鬟,故意栽赃陷害你。不如朕今日就将他押入天牢,这样你可否满意?」
「陛下英明!」我缓缓将半个虎符交予他。
出殿时,只听得那丫头喊了冤枉,紧接着是皇上亲卫捉拿丞相公子的消息。
不到半日,云相一派的人心急如焚,都在想方设法救人。
反倒是德叔一脸纠结:「小姐,你将虎符交出去之后,以后将军府就更加举步维艰了!」
我轻笑:「彪悍善战的秦州军早已被我私自替换,如今不过是些普通士兵罢了。」
「皇上既然想要,那就给他吧!」
7.
「那春和那丫头?」他问道。
「那丫鬟早已背主,她与丞相公子不清不楚,我早已发觉。」
云相之子为了兵权,指使春和捏造我造反的证据。
「只是他没想到,皇上也想得到兵权,便让人杀了顾星泽那个妾,又嫁祸给春和。」
「而我让你带出去的包裹,正是春和放在我房间里的。至于你拿回来的书信,都是她和云相公子的秘信。」
德叔一脸担忧:「若是陛下发觉了秦州军的异常,又该如何?」
我道:「放心,来上京之前我就交代好了所有人。」
「除了我,凡是面对没有任何暗号,只凭虎符调遣他们的人。一律装作许久未能操练,动作生疏的样子便可,保命为重。」
至于春和,是谁指使的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大家都只知道,皇上得到了兵权,而云相搭上了公子。
这一局,是皇上胜了。
德叔脸上冒出虚汗:「这二人都是虎狼之人,小姐还是小心。」
这才是刚开始,我怎会让他们如此就平息?
我让琴娘给云相吹了枕边风,自己再给皇上添了一把火。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上京的风向变了又变。
如今早已不是最初皇上弱势的模样。
皇上与众多武将同气连枝打压文臣,而云相则率领一众文臣抵御抗衡。
趁他们斗得火热时,我将云相的地方势力收割干净,断了他的左膀。
如今,只剩下内部,即是右臂。
恰巧此时,临近顾星泽与云婧霜成亲之日。
只是不知为何,顾星泽却上奏将婚事推迟了半年,帝应允。
而后顾星泽被派出去出使金国。
云婧霜来找我时,带回一个消息:琴娘怀孕了。
我眉心微紧,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周围颤动的树枝,再与她下棋。
她说:「果真如你所料,他们打起来了。既然你有这个本事,我愿赌服输!」
是了,即使那日我挑明后,她还是有些犹豫。
我无所谓,只说了一句一月后再见。
如今的局面,看似是偏向我的。
我问道:「云相是你的生父,你真下得去这个手?」
她只是冷笑连连,嘲讽十足,用耳语道:「知道我是怎么重生的么?」
我摇头。
「他逼着我背诵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当时只是一个丫鬟多给了我一口馒头,他知道后大发雷霆,在我娘脸上刺了罪奴二字,更是将那丫鬟做成人彘,每日给我观看……」
「我被他卖给贱奴,与他争执时被掀翻撞在桌角上,醒来时就发现已经重生了。」
我没想到,云相对于自己的女儿,也是如此狠绝。
她道:「我与他不共戴天,若能选择,我愿亲手手刃他!」
「至于与顾星泽的婚事,我与他压根没发生过什么。合欢散之事,无非是为了保命而已。」
「保命?」我问。
「对,我不是云相的亲生女儿。」
云婧霜的最后一句话,才是真正震惊了我。
她说:「是我娘将孩子换了,顾星泽才是他的亲生儿子!」
我内心不断的思索,与她同时互看一眼:「糟了!」
若顾星泽是他的儿子,那皇上关在大牢里的那个,十有八九就没用了。
如今琴娘还留在相府,最危险的就是她了。
显然她也与我想到了一块。
「我现在回去救人!」
我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琴娘怀孕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是她自己当面说的。」
我俯耳对她说了接下来的计划。
之后我便去了相府,云婧霜则直接去慈静宫找太后。
我刚到,就看见琴娘被绑在火架子上。
满目疮痍,九死一生。
我将人救下来之后,还没喘两口气,云相就带人前来将我包围。
「琴娘,还不动手?」
只见我眼前本该是奄奄一息的琴娘瞬间生龙活虎,手握匕首,直攻我的面门。
我不可置信道:「琴娘,你竟然背叛我?」
她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必须这么做!」
可我,岂会让她轻易得逞?
8.
云相耐不住性子,直接让其他人来杀我。
我顿时感觉眼前越来越模糊。
琴娘说道:「来自西域的化功散,小姐应该不陌生。」
就在她举起匕首要刺进我心脏时,德叔带兵赶来,场面直接转换。
我骤然昏迷。
再次醒来时,云相和琴娘已被人关在监牢里。
我却还没有收到云婧霜的消息。
如此局势,已经说明云婧霜那边遇到阻碍了。
我让德叔集结所有兵力,我自己则去监牢。
黑暗中,云相与琴娘生生相依。
我道:「你就是为了这么个人不惜背叛我?」
琴娘依旧不死心,劝我归顺他。
「小姐,女人生来就应该温顺乖巧,学会相夫教子的。相爷研究格物致知,知行合一,不就是为了让我们的后代更加明事理么?」
我没想到,才几个月的时间,她就被云相洗脑了。
「格物致知和知行合一本没有错,可你问问身边这个人,他自己真的做到了么?」
「他如果做到了,就不会违背纲常,迫害两个尼姑的无辜生命。」
「他如果真觉得知行合一,为何只要求别人行为理论一致,而自己却满肚子的男盗女娼?」
虚伪至极,荒谬至极!
我转向他:「您觉得我说得对吗?宋大人?」
一旁的「云相」听后脸色大变,琴娘也是一脸意外。
「云相」缓缓站起身来,撕掉自己的人皮面具,露出的是曾经帝师的脸,宋承。
「宋云理学」中的「宋」,指的就是宋承。
「云」,才是云相。
他们二人才华不相上下,师出同门,可云相比宋承幸运太多。
宋承的儿子早年犯了事,被皇上逐去守皇陵。
宋承也借机告老还乡。
连皇上都以为他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可熟料他会出现在这里?
「不愧是霍将军的女儿,可惜你到底明白得太迟了,如今我师弟的大军恐怕已经踏平了整个崇政殿!」
「顾星泽更是以出使金国的名义,率领五万兵马援助边疆,可他援助的是金国铁骑,你父亲千方百计给你留下的霍家军注定只能死在边疆了!」
他忽然大笑起来。
「你父亲与我们二人作对,没有善终。你,陛下,霍家军都是一样的下场,你们都会不得善终!」
我冷嗤一声:「是么?这可不一定!」
突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旁边的琴娘近距离的将腐蚀药物倒在他身上,他身上的金软护甲才脱落。
紧接着,我便一剑了结了他性命。
琴娘跪地:「小姐,奴婢没有背叛你!」
我道:「我知道,我一直都信你!」
「下次,不能再这么冒险了。」
琴娘最开始进相府时,我就叮嘱过:一旦暴露了就说怀孕了。
云相看似宠爱琴娘,却从不让她近身。
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了。
所幸,那日我和云婧霜见面之前,就将一切部署好了。
9.
云婧霜身边一直有人跟踪,但她不会武功,自然没感受到。
事出紧急,我也只能按照他们的意愿演下去。
只是这件事最致命的是,琴娘发现假云相后根本没机会给我传消息。
一切都是她单方面的当机立断,将计就计。
她的确对我用了化功散,这招差点将我也蒙在鼓里。
我是完全靠猜和信任,才配合她。
但凡这个环节里,我们任何人有迟疑或是杀心,必会身首异处。
可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亲手训练出来的她不会背叛。
所以才近距离杀了宋承。
外面的号角吹响,传入整个监牢。
我与琴娘刚出来,就听见德叔前来汇报:「监牢里的丞相之子自杀了。云相起兵,如今已攻入最后一道宫门!」
「不急,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出发。」
崇政殿上,真正的云相一身甲胄,完全不似从前的文弱书生形象。
剑指皇上,剑拔弩张。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一番对战下来,皇上终于垂头丧气。
而云相却意气风发,脚步清明。
他两旁跪着所有文武大臣,「宋云理学」的徒子徒孙们也都在场。
云婧霜和太后则被囚禁在后宫。
望着云婧霜传来的消息,我攥紧拳头,用力将其捏成一团。
那些大臣惯会见风使舵,齐声呼喊道:「请陛下下诏,退位让贤,让云相继承大统!」
我带兵入殿时,看到的正是皇上提笔写诏书的一幕。
云相却先发制人:「妖女,你竟敢带兵上殿,是要造反么?」
「谁是司马昭,一看就知吧?」我轻笑。
皇上却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
「霍绾颜,只要你能救朕,朕立马拟旨封你为镇国公主,赐免死金牌,特许霍家人从此不跪拜皇族!」
我却一本正经道:「清君侧,实属绾颜份内之事,不敢居功自傲!」
说罢,所有士兵顿时奋力拼杀起来。
真正的秦州军早就改头换面。
即便是皇帝和云相也认不出来,只会觉得骁勇善战而已。
他们都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兵,嗜血的气息顿时充满了整个大殿。
不到一个时辰,云相束手就擒。
就在皇上要下旨兑现承诺时,探子来报:顾星泽攻至第三道宫门了。
还有七道宫门,就到崇政殿。
云相果然又老奸巨猾的笑起来:「哈哈……星泽是老夫的儿子,陛下没想到吧?」
「他带着边疆留下的七万霍家军,加上之前他手里的五万,统共十二万。你们若想活命,就赶紧跪下来求我,我还能留你们全尸!」
看来云相果然对宋承有所保留,并没有说实话呢!
我一脚将人踢倒:「青天白日的,少在这里做梦了!」
「臣女愿意去平叛,护我大齐安宁!」我恭敬跪地。
从始至终,我都未曾表露出半分不臣之心。
就在所有人以为陛下不会开口之际,他才收起方才的狼狈之色。
只见他缓缓起身,负手而立,终于亮出自己的底牌——
五千台转射机。
「这都是金国送过来的武器,削铁如泥,没想到有一日会用在我大齐士兵身上!」
「朕早已安排好了五万精兵埋伏在此,十道城门已恢复如初。」
「霍绾颜,朕现在就将玄铁令交予你,半个时辰内平叛!」
我轻轻接过令牌。
这次,他终于不再是试探。
而是真正相信我了。
10.
我命人将云相捆绑,皇上的随身太监和几个文臣跟着我,一起到了第七道城门前。
有了转射机的加持,顾星泽十二万兵马此时竟只剩下七万。
死伤人员过多,全是因为那恐怖的转射机。
观战的文臣排成一排,每两人负责一台转射机,只等我一声令下便可开战。
「霍绾颜,你真的甘心为他人做嫁衣?」
我循声望去,对面的顾星泽身上早已多了几分戾气,不再是从前那个温润的文武状元。
我轻轻一笑:「不,我只会给自己编金屋!」
话音一落,我骤然而起。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大开杀戒。
其他士兵也动起来,他们只觉得眼前亮光一晃,一排文臣全部倒地。
皇上的随身太监更是不可置信:「你……你狼子野心,居然骗了陛下!」
不等他再说话,我让人将他抓获。
随之而来的是我一声令下:「开城门!」
皇上的精兵是三个营的人组成的,此刻只认玄铁令。
即便有人知晓发生了什么,也已经来不及了。
我辅助顾星泽全力攻入崇政殿时,陛下终于反应过来。
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霍绾颜,你父亲一生忠君爱国,可你竟如此大逆不道!」
我嘲弄的看着他:「现在知道忠君爱国了?我爹当初劝谏时你是怎么做的呢?」
「你说,你要靠着宋云理学将大齐带入盛世,可盛世没等来。等来的却是大齐每年要给金国进贡,割地,赔款,和亲。」
他面色沉沉:「朕是为了两国友好往来,不然怎会有你手上的转射机?」
我好笑道:「友好往来不等于将一切心计用在自己人身上;也不等于整个朝廷摇尾乞怜,谄媚奉承!」
「你当日听信奸相传言,大力提倡宋云理学,重文轻武,诛杀武将,无视民怨,才造成了如今积贫积弱的局面!」
我不等他再多言,直接让人将其斩杀!
所有大臣惊得魂不归体,却无人敢出言。
至于传位圣旨?
我根本不屑要!
手脚依旧被捆绑的云相看着我一步一步走上龙椅,大力呼喊道:「妖女,你竟妄想改天换地,女帝临朝?」
「那又如何?」
他盯着我:「你定会遭史书笔诛口伐,遗臭万年!你就不怕毁了你父亲一生的清誉?」
我问:「我父亲一生清誉又如何,你们饶过他么?」
「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我想让他们怎么写就怎么写,难道还要在乎他们愿不愿?」
「我这一代,下一代,乃至千秋万世,只要他们没有误入歧途,便都会在我的余荫下茁壮成长。也终有一日,他们会达到盛世!」
再不等他多言,云婧霜已经忍无可忍,直接拔剑相向。
果然,如她那日所说,她手刃了他!
而顾星泽则是一脸复杂之色。
云相在临死之际,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你们以为这样就赢了么?你们会后悔的!」
精兵驻立,天下已定。
而这一切,得益于顾星泽的鼎力相助。
我与他初见时,他是快要饿昏了的乞丐。
十岁的我当时刚到秦州,只能用几文钱买了两个包子给他。
他问了我的名字,说会报答我的。
那日过后,我早已将这事抛之脑后。
谁知,他未过门的妾被杀时。
他竟认出了我。
可他与云婧霜一样,身边随时会有暗卫跟踪。
他对我态度越差,说明身边越多人盯着。
他救我那次也不是偶然,而是刻意。
后来知道我和云婧霜真正的意图之后,他毅然决然参与到这个计谋中。
云婧霜除了传递消息外,看似什么都没做。但她真正的作用是在控制太后,控制后宫。
一旦我这边失败,她就是我们的后路。
这场宫变,少了谁都不行。
11.
我初登帝位的那日,便下令罢黜畸形的「宋云理学」,天下女子不再缠足。
真正的理学,应该是集「格物致知与知行合一」于一体的理性学说。而不是泯灭人性的「存天理,灭人欲」的陋习。
于私,我着力与改良科举,建立女学;颁发适合国情的农商律令,实施纺织并行的政策。
于公,我打破豪强,按照地域和土地性质划分土地,让百姓真正实现了安居乐业。
云婧霜和琴娘纷纷受封,拥有自己独立的府邸,拥有女户。
哪怕她们是女子,但无人敢置喙。
顾星泽因为我和云婧霜以及云相三人的恩怨,不肯留在此为官。
最后却是琴娘相劝,他成了内阁首辅。
只是,我很快便明白云相死前所说的我们会「后悔」是什么意思了。
顾星泽中毒了。
是让人精神溃败的五石散。
我没想到这种东西,会出现在大齐。
云相当初为了掌控这个被人换了身份的儿子,他早在顾云泽的饭菜里放了五石散。
经过三年的发酵,如今早已是强弩之弓,发作起来更是痛不欲生。
那日下了一天的大雨,宫内霓裳羽衣。
顾星泽整个人看起来疯疯癫癫,浑身疼痛难忍,痉挛不止。
他强忍着剧痛,说道:「初次与你见面时,我在想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复杂的眼神。」
「愤恨,不甘,疼痛,悲悯,却又透露出无可奈何和不屈。明明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却给人的感觉比三十岁还苍老。」
我回想起来,那是刚到秦州的时候。
我的阿娘被逼死的第二年。
我的阿爹还在抗金,却杳无音信的一年。
他继续颤声说道:「我打听到了霍绾颜,才知道你就是霍将军的女儿。」
「当我得知我和云婧霜被换了身份时,我是窃喜的。因为我觉得终于可以不用仰人鼻息,不用自卑了。」
「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没有认出我。后来云婧霜性格骤变,他才知道了一些事。但是并未将我认回去,而是继续以他亲传弟子的身份存在。」
「他在利用云婧霜为我铺路,但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我为他另一个儿子铺路呢?」
「别说了……」我擦去他嘴角的鲜血。
「霍绾颜,我对你说过太多混账话,但有一句是从未说过的。」
「我从未说过,我喜欢你!」
「霍绾颜,以后要找个好人过一生,也要……好好保重!」
他说罢,眼神慢慢溃散,直到再无气息。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的。
我只知道,我从此讨厌五石散,讨厌雨夜。
因为我的战友死于五石散,死在雨夜。
我从始至终都没爱过顾星泽。
但是自从合作以后,我一直将他当成朋友,搭档,甚至战友。
却没想到,在继阿爹阿娘之后,还是有人离开了我。
那日,我下了第二道正式政令:禁止官员买卖五石散,扫除全国的生产基地,若有不从者,从婚姻和科举两处斩断,实行连坐法。
果然,政令一出,天下哗然。
不少黑心文人和商人终于老实了,百姓也直呼陛下英明。
景和七年,第一位女文学家,思想家横空出世。
景和九年,第一位女商人从万名参赛者中脱颖而出,成为皇商。
底层百姓之中依然有很多人以生男子为荣,但也有不少思想开明的百姓觉得男女都一样。
甚至,越来越多的母亲欢呼:「生女当如霍绾颜,生女当如云婧霜」。
景和十年,我与云婧霜,琴娘三人站在鸾台上望着下方的情景。
商贾摊贩,平民百姓,男女比例平衡。
没有谁天生就一定要优于谁,只要找准自己的位置,无论男女,都可以发光。
他们一起搭档,共同进步,也共同组成了如今和谐的国家。
云婧霜望着下方走路生风的女子,再瞅瞅自己成型的「三寸金莲」,顿时热泪盈眶。
「我们的先辈苦了百年,我们又努力了无数个十年,天下的女子终于不用将缠足视为一生的价值了。」
琴娘也道:「是啊,这一代的女子,终于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去活着。再也不用被人灌输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了!」
她们俩忽然一同问我:「陛下为何不发言?」
我道:「阿娘因为自己曾经淋过雨,所以用生命为我撑了一把伞!」
如今,我也有能力为后辈撑伞了。
虽然撑伞的过程,很漫长,很艰难,很黑暗,有牺牲,有流血。
但我们都挺过来了。
以自己顽强的方式熬过了寒冬,熬过了黑暗,自然会迎来黎明。
这条路,虽然远,但我们会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