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太阳被晚霞追赶着,逐渐落到山头,最后的光辉照的人暖洋洋的,让疲累的身体感到些许舒服。

秦智林并未感到半分轻松,他紧紧搀扶着妻子,半大的两个儿子各自背着包裹紧随其后。

三天前他们失去了小女儿青青之后,妻子的精神越发不好。

连着带了两个皮猴子,青青的降生让他们一家都倍感欢乐,女儿自小懂事又听话,哪怕是在这逃荒路上,跟着大人饥一顿饱一顿的也从未闹过。

猫一样的小人儿每次总吃小小一撮,说着不饿,将食物留给大人,孱弱的身躯没敌过偶感的风寒,他想到心头便是一阵钝痛,眼眶都热了起来,这让自小就疼爱女儿的妻子如何能接受。

“老二,丽华,停下休息一会儿吧。”走在后面的老妇人高声喊道。

秦智林闻言让妻子就近坐在一块光滑石头上,两孩子放下包袱忙不迭的跑到他跟前,头发汗湿,脸庞潮红,却盖不住眼底的渴望。

“爸……”老大到底胆子大些,有些话虽未说出口,秦智林却读懂了他的意思。

“去吧,看看附近有什么能吃的。”以前还拘着傲骨,做不出刨食观音土的事情,随着这条路的漫长,他也不断打破自己的底线。

“别跑远了……”他欲言又止,前两天石家的小孙子就是出去挖野菜再未回来,石家的老太太哭断了肠,可小孩子哪里记得路,走丢了便是丢了。

妻子仍旧在发呆,不言不语。

秦家老娘走到秦智林身后,拧了拧他的胳膊,他对上老娘的眼神,忙后退两步问道“怎么了,妈?”

“还伤心着呢?”

“丽华她难受,对青青放不下。”要不是他趁妻子睡着将女儿掩埋了去,只怕是要臭了。

结果妻子现在已经一天一夜都没合眼了。

“一个丫头片子罢了,还钻了这牛角尖。”花白头发的老婆子精神抖擞,虽是在逃荒路上,但带了三个儿子的她比起别人来说好过太多,训起人来铿锵有力。

“历来逃荒路上,哪有不死人的,也亏得你娘我命好,不然也早早陪了你那死鬼爹去,如今有一口吃一口,一大家人总饿不着谁,哪知道那孩子就是个命苦的……”老婆子喋喋不休数落起来。

秦智林满口难言,只怪自己不够心细。

将老娘的数落一箩筐听了下来,不外乎就是秦家的根还在,顾着狗蛋两兄弟才是正经事,孩子以后再要。

可看看妻子,这话他怎么说的出口。

“爸!!!!爸!!!”老大今年刚好十四岁,正是半大的少年,已经能够帮他们做不少事情,性子像他,素来冷静,此刻迈着腿向这边奔来,一脸的惊慌失措。

“爸!这有个小妹妹!!!!”

无数被惊起的人又缓缓坐了下去,这年头,捡个鸡鸭牛蛋都让人兴奋,但你说捡个孩子,那不是捡回来找罪受吗。

秦智林顾不上说话的老娘,朝狗蛋那边跑去,许久没奔跑过的双腿有点僵硬,但丽华已经先他一步冲过去了,得过去看看,不能出事。

翻过斜坡在背阴处两个孩子无措的站在旁边,老大手中还掐着几根灰灰菜,他的妻子丽华将一个女孩死死抱在怀中,看身量,约摸和他女儿差不多大。

“丽华……”他犹豫着开口。

朱丽华抬眼满脸泪痕的望着他,搂着怀中的小儿,摸了摸她枯瘦的小手,抱着额头亲了又亲欣喜若狂道“智林啊,回来了,囡囡她回来了。”

看着妻子眼中燃起的光亮,他竟不知如何作答。

毕竟他们心爱的女儿早已离去,看这孩子枯瘦孱弱的模样,该是被狠心的父母丢弃在此。

若他们不管不顾,这孩子怕也活不了了。

罢了,既然老大发现了她,活该是缘分,何况看妻子这紧张的模样,若将这孩子丢弃无疑是在她伤口上撒盐,朱丽华也万万做不出这等狠心事。

两个儿子满眼疑惑的望着他,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把囡囡抱着,咱们回家吧。”

察觉到有人将自己抱起,秦清幽幽转醒,刚才大概是又饿晕了,好可惜并未穿回去,不然一米六几的她能被人这么轻松抱在怀中,笑话!

这个怀抱与亲爹的不同,很柔软舒服,莫不是亲娘良心发现回来了,秦清努力调转视线却发现抱着她的这个女人肤色比较黝黑,她紧紧的抱着自己,秦清耳边响着的是咚咚的心跳,女人行走间有吭哧吭哧的喘气声,可以看出很是吃力。

“丽华,我来抱吧!”秦智林看着妻子踉跄的步伐想接过孩子。

“不用!!”虽然身子疲惫,但抱着孩子感觉非常满足充实。

秦智林的老娘吕老太跟着赶了过来,看见老二一家抱着个孩子回来了。

“站住!!!这是哪儿捡的孩子,快放回去!”

朱丽华抱着孩子停下脚步,察觉到怀中的动静,她低下头便望进了一双明亮黑眼瞳中,干净的像小河边冲刷了数遍的鹅卵,小脑袋依偎在自己胸口。

丽华抬眸殷切的望着婆婆,无措的开口“妈,这是囡囡……”。

迟疑了下道“她回来了……”

她的囡囡这么乖,怎么舍得离开娘。

吕老太冲过来狠狠的打了秦智林手臂一巴掌“你就由得她这么说胡话,要是被别人听见了……”声音慢慢的小了下来。

“捡来的就是捡来的,少给我整那些神神叨叨的……”

秦智林搓了搓手道“妈,这孩子虽然是我们捡的,但和我们有缘,就带着吧。”

“说的好听,那一张嘴不吃东西啊?”吕老太翻着白眼,不想搭理这几个孬货。

“妈,我少吃点,就,就养着她。”丽华小声道。

“我也可以少吃些……”狗蛋黯然了神色,他永远忘不了那晚小妹在妈怀里睡着之后,朱丽华哭的撕心裂肺的模样。

秦清躺在女人的怀抱中汲取着温暖,不敢乱说什么,怕又被丢在角落自生自灭。

她这具身体明显还是个小孩,可不敢冒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只得牢记自己还是个孩子,如此才好适应这个年代。

入乡随俗,慢慢来吧。

一家人亦步亦趋的回来,周围逃荒的大多是本村的人,见秦老二媳妇抱了个孩子也并未多嘴。

反正吃的不是自家粮食。

他们秦家村地处偏僻,种出的粮食一年不如一年,眼下也响应公社的号召搬迁到其他地方,如此荒年,总要想方设法的活下去。他们山坳后的大队,听说早开始刨食观音土了。

朱丽华抱着孩子坐在大石头上,让她靠在自己腿边,用手给小女孩梳理着杂乱的头发毛,小心翼翼道“咱们囡囡饿了吧,妈给你弄点吃的。”

小女孩一看就很乖,一路被抱过来没哭没闹。

很乖的秦清点了点头,只见妇人欣喜的从身后的包裹中拿了两根不大的红薯出来,埋在早就生好的火堆中,火用石头圈着,上面放了个锈迹斑斑的小铁锅,秦智林正把儿子挖来的野菜放进锅中,准备煮点热汤。

放好之后,转身便见小女孩两眼亮晶晶的望着自己,身后的锅。

他蜡黄的脸上露出和善的微笑。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记不得的话就要重新取一个了。

小女孩眼睫低垂,犹豫了很久才小声道“秦清。”

亲娘嘞,鬼知道这具身体叫什么名字啊,从醒来到现在就只听见亲爹叫自己大妞,难道说叫大妞,太土了,既然亲爹妈都抛弃了她,那这具身体和他们再无关系,叫什么当然是自己说了算。

秦智林脸上掩盖不住的愕然神色,对上妻子红红的眼眶,他声色哽咽道“好……好好”。

身后的石头亦瞪大眼睛喃喃道“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