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顾白李老头该哭却未哭的眼泪

谁都没有看见,顾白的身旁,其实围满了“人”。

他们一个个,或飘着,或站着,或蹲着,或趴着。

挤得水泄不通。

每一个“人”都长得奇形怪状。

有的舌头拖到胸口。

有的手里抱着自己的头。

有的浑身焦黑,动一动就满地碎屑。

有的四分五裂,手在灵堂里边,而脚在灵堂外边。

他们身上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全都拿着一根荧光棒。

荧光棒上写着“GuBai”的字样。

有手的就用手举着,没手的就用嘴叼着,随着顾白弹唱的节奏在左右摇摆。

他们热泪盈眶,还用腐烂的喉咙跟着顾白一起唱。

俨然就是一群歌迷在听偶像演唱会的架势。

这阵仗,给李老头都看傻了。

在顾白正式开口唱歌之前,李老头才是今天的主角。

这场葬礼就是为李老头办的。

他活到86岁,也算高寿。

临走前也都见了子女们最后一面,没有什么遗憾。

如今又在葬礼上,和远道而来的亲友们都告别了。

可以安心地走了。

不过他也是第一次死,没什么经验。

不知道流程该怎么走。

听说会有黑白无常来勾魂,带他去阴曹地府。

他等啊等,终于让他等到了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民间传说中。

白无常身材高瘦,面色惨白。

头戴官帽,上写着“一见生财”四个字。

而黑无常,身宽体胖,面容凶悍。

头戴官帽,上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字。

他们手持哭丧棒和脚镣手铐,专职缉拿鬼魂。

通俗来说,就是地府的公务猿。

出于对官员的敬畏,李老头压根没敢抬头直视。

他恭敬站着,等着那一黑一白的身影飘到自己面前。

“大、大人,请、请问您们是来接、接我的吗?”

李老头又敬又畏,说话都磕巴了。

“先等一下,这事儿不急。”

两位无常匆促地回了他一句之后,就忙活地张罗开了。

白无常把手举到半空:“各位,按之前买的票坐好啊!不要插队!”

“一千亿的票位置在前两排,五百亿的位置在后两排。”

突然有个声音插入:“那一百亿的呢?我花一百亿买的票!”

黑无常凶悍道:“一百亿的不要进来,去灵堂外面听!”

李老头这才发现,原来黑白无常不是单独来的。

他们身后还跟了一大帮“人”。

一帮奇形怪状的“人”。

这些“人”或飞,或跑,或爬,或蠕动,全都排着队往灵堂角落的一个青年身旁聚集。

那个青年,就是顾白。

此时他正在调试吉他。

他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群“人”包围了。

而黑白无常,正指挥着这帮“人”入座。

一黑一白,熟练地一个个验票,然后分发应援棒。

“拿好,一人一根,结束之后记得还啊!”

李老头只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崩坏了。

说好的黑白无常手持哭丧棒,怎么变成了荧光棒?

等等,他们肩上扛着的,是摄影机吗?

只见所有“人”落座之后,黑白无常将肩上扛的摄像机,摆到顾白的左右两侧。

然后他俩就像安保人员一样,飘到上空。

一前一后盯着,维护现场秩序。

整个灵堂,分成了诡异的两个派系。

一派是阳间的亲属,在嚎啕大哭着为李老头办葬礼。

另一派是阴间的来客,在高兴雀跃地等顾白唱歌。

这场景,李老头看了都迷糊。

一时之间,还以为是自己死了,但没死透,在做梦呢。

可做梦也没有这么离奇的梦啊。

这半个屋子的妖魔鬼怪,跑来自己的灵堂听演唱会?

他们都是为了这个抱着吉他的青年而来的吗?

李老头并不认识顾白是谁。

歌手是儿子请来的,李老头可没法插手自己的葬礼。

之所以知道顾白的名字,是因为他看到有“人”举起了横幅。

上面写着“顾白顾白,永不言败!”、“顾白顾白,一生所爱!”。

这个顾白,到底是什么人,连黑白无常都这么重视他?

李老头眯着老花眼,想要走近一点,看清楚顾白的脸。

突然间,黑白无常闪现到他面前,伸手拦住。

“阴阳有别,要保持距离,离偶像远一点!”

“是是是……”

李老头赶紧后退。

这时他又听见白无常说:“你可真幸运啊,能请到顾白来表演。

要是你以后再想听他唱歌,至少得花一百亿呢!”

李老头听得一知半解,也不敢多说多问,只能讪笑点头。

忽然,他注意到那个黑无常头上的官帽,写的是“义无反顾”四个字。

而白无常头上的官帽,写着“白玉无瑕”。

奇怪,怎么和传说中的“天下太平”、“一见生财”不一样啊?

等等!

义无反顾,白玉无瑕……

顾,白!

李老头再次大惊,看向顾白的目光越发敬畏。

这个弹吉他的小青年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能让地府的官员都这么疯狂追星,连官帽上的字都改成了应援口号?

阎王爷不管管吗?

不过,李老头的震惊和困惑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因为,顾白开始唱歌了。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歌声一出,李老头僵在当场。

旋即,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他感觉旋律好像穿透了他的胸膛,轻轻地抚摸他的心脏。

而顾白微哑的声音,唱出的每个音符,都击中了他的灵魂。

往事一幕幕,接连浮现。

那些遗忘的、褪色的旧人和旧事。

被歌声洗涤了一遍,而今焕然如新,历历在目。

他活了86个年头。

对于人类的寿命来说,86岁,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如果不是特意提起,很少有人会注意到,86年,比国家成立的时间还要长。

老来多健忘,要不是这歌声,李老头都不会想起来……

他幼年经历过尸横遍野的战争。

那时,命比草贱,活下来就是奇迹。

后来他见证国家在风雨飘摇中建立,百废待兴。

长大成人后,他以渺小而坚定的姿态,一头扎入时代建设的洪流。

几十年来,浮浮沉沉,世界风云变幻,日新月异。

如今越来越多的新事物出现,他却开始老了。

他累了,倒下,就再也没能站起。

回首往事,他惭愧于没做出什么成就。

他只是一个平凡的老头,却在一生中经历过种种不平凡的事。

他在饿殍遍地的饥荒中活了下来。

又在疾病和贫穷中失去了一个又一个亲友。

他在生活的磨砺中长大,受过苦难的百般捶打。

他尝过无疾而终的爱情,也有过渐行渐远的友谊。

他怀过不切实际的梦想,也遭过当头一棒的痛击。

最终。

旧人们,老的老,去的去。

旧物们,丢的丢,落的落。

一切都结束了。

李老头本以为活到这把年纪,他已经心如止水。

可如今,他却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他在哭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只是好像要把一生中该哭却未哭的眼泪,全部释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