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为了谋取和平,相互制肘,四方各国有交换质子的习俗,
赫连夷生母位份低位,本身也不得国君喜爱,因此刚满三岁就被打包送到大夏。
不同于其他质子的战战兢兢,赫连夷简直如鱼得水。
仗着他国皇子的身份,在京都城上蹿下跳,为所欲为,各家各府都深受其害。
有一年大夏与越国之间因为边境问题发生摩擦,我爹率部大战越国军队,将边境线延长二百余里。
年仅八岁的赫连夷气愤不过,偷偷跑到将军府,潜入我爹的书房,趁他睡着之时拔掉他三根胡须。
我爹非但没有生气,还大赞他是个有血有肉的忠勇之士。
生平第一次受到褒奖,赫连夷瞬间上头,从此成了将军府的常客。
“皇后,越国太子向你问安呢,你倒是说句话啊。”
萧廷的提醒让我从回忆中惊醒,我抬抬手,示意蕊芯将礼物收下。
“东海神珠百年难遇,是贵国的镇国之宝,承蒙贵太子厚爱,本宫无以为报,就将这串菩提手串赠于你吧。”
比起神珠,我腕上的手串显得十分寒酸,一旁的萧廷气得脸都绿了。
“太子见谅,朕的皇后最爱说笑,朕知道你痴迷马术,特为你准备了两匹汗血宝马,堪称马中皇者!”
“感念皇上盛情,数年前连夷不慎从马背上摔落,自此便不再亲驾,比起汗血宝马,我还是更喜欢娘娘所赐。”
赫连夷说完躬身上前,亲自从我手中接过手串,如获至宝般捧在胸口。
萧廷凌厉的眼神如刀锋般划过,我微微一笑,举杯畅饮。
我酒量奇差,几杯下肚就有些飘然,为免人前失态,只能提前告退。
萧廷早已后悔让我出席,当即大手一挥,吩咐蕊芯送我回宫。
微凉的夜风带着一阵花香,让人陶醉不已,我带着蕊芯漫步在幽长的宫道上,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更深露重,请娘娘保重身子。”
赫连夷如幽灵般出现在我身后,吓得蕊芯直打哆嗦。
“娘娘身边一直有影卫跟随,您这么做会害死她的!”
“你可知影卫的第一职责是什么?”
“当然是护卫皇上……”
赫连夷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没错,所以当皇上遇刺,他们定会第一时间前去支援!”
蕊芯呆愣片刻,忍不住捂嘴尖叫。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行刺皇帝!”
“他是你们大夏国的皇帝,与我何干?如果可以,我真想现在就扒了他的皮,将他挂在墙头,让世人都看看,残害忠良的昏君究竟是什么模样!”
赫连夷眼中闪过一道狠厉的精光,细算起来他和我爹相处的时间比我都长,两人虽然差着年纪,可在治国理政方面有许多共同理念。
“义兄不可妄言,你能走到今日实属不易,千万要好生珍惜。”
赫连夷在我进宫之后才返回越国,彼时几个皇子为了争夺储君之位在朝堂上掀起腥风血雨。
斗到最后或死或残,连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都找不到。
越国国君对他们失望至极,脑袋一拍,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位流落在外的儿子,这才派人来接。
赫连夷虽然白捡了一个太子之位,可回国之初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几乎拼掉了半条命,才换来父皇的信任和朝臣的支持,其中艰辛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认下你这个妹妹,早知萧廷如此混账,当初我无论如何都要带你走!”
赫连夷语气中的懊悔令人动容,当年我爹对他爱如己出,一度生出让他做韩家成龙快婿的念头。
赫连夷天生反骨,偏偏对此没有异议,如果不是萧廷突然下旨,如今我可能已经远嫁他国。
“义兄不必为我伤心,韩家气运已绝,我的命数也早已注定。今日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然无憾。”
“冰凝,你千万不能这么想!”
赫连夷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
“你既认我为兄,我便要护你一生,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义兄不必为我大动干戈,我在这里挺好的。萧廷没有废后,好吃好喝的供着我,我一个罪臣之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放他娘的狗臭屁,谁敢说你是罪臣之女,我一定割了他的舌头拿去喂狗!”
我苦笑着摇摇头。
“义兄,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我刚一开口,赫连夷就出言打断。
“进京之前,我已秘密召集人手,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势必要找回大将军的遗骨。”
我忍着鼻酸,朝他深深一拜。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义兄的恩情冰凝此身难报。”
“你我之间何需如此,冰凝,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座牢笼!”
大夏建国数百年,还是第一次有刺客冲到皇帝面前,虽然并未伤及龙体,萧廷还是震怒不已,接连下旨处置了一大批朝臣。
除此之外,当天在殿前伺候的宫人都被打包抓进慎刑司,可无论如何严刑拷打,竟没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萧廷终究还是没忍住,大半夜跑到长乐宫,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
“是赫连夷干的对吧?普天之下除了他,再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皇上心存疑虑,为何还要放他离开?”
我漠然的神情彻底惹毛萧廷,他一个跨步上前,用力捏住我的下颚。
“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他故意制造事端就是为了与你私会。你说,那天晚上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我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上扬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嘲弄。
“皇上既然不打算杀我,那有些事就不要问的太清楚,否则难堪的只会是你自己!”
“啪!”
这是萧廷第一次对我动手,看着他气喘如牛,瞋目裂眦的狼狈模样,我突然觉得无比痛快。
“可笑,真是可笑,原来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天子也会害怕遭人背叛!”
“这世上没人敢背叛朕,朕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传朕的旨意,皇后疠风发作,即刻迁往安乐堂避疾,没有朕的允许,绝不可踏出一步!”
安乐堂就是传说中的冷宫,这么多年没人居住早已破败不堪。
搬进去的第一日,蕊芯一不小心捅了耗子窝,一群比猫还大的地鼠摇摇摆摆从我们眼前穿过,仿佛在宣告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
蕊芯吓得寒毛卓竖,却还是坚持把我护在身后,生怕我有半点损伤。
“男人果然都是禽兽,夫妻一场,他怎能如此对您?”
我心中了然,萧廷想用这种方式逼我屈服。
可他忘了我是将门之女,有些东西早已深入骨髓,此生都无法改变。
除了环境恶劣,冷宫里的食物也很匮乏,负责送饭的小太监只在傍晚出现一次,丢下食盒就跑,一个多余的字都不会说。
大鱼大肉就别想了,仅有的窝头咸菜还是剩了好几天的,稍不注意就能把门牙崩坏。
蕊芯是个死心眼,我吃一口她就跟着吃一口,我要是不吃她也跟着饿肚子,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练习磨牙神功。
凑合着过了一个月,天气越来越冷,我开始日夜不停的咳嗽,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蕊芯心急如焚,提前埋伏在门后,好不容易把送饭的小太监逮住。
“现在后宫掌事的主子是谁?”
“是甘泉宫的丽贵妃。”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回话。
“哼,她倒是猴子托生,爬得飞快。你去告诉她,明天让人送一筐上好的银谷碳来,如果没有,以后这饭也不必送了!”
小太监行事还算靠谱,第二天果真背来沉甸甸的一筐碳。
蕊芯伸头一看,立马脸色大变。
“怎么是灶碳,还这般稀碎,如何能用?”
“贵妃娘娘说了,各宫有各宫的标准,她不曾克扣半分,您要是不服,可以向皇上申诉。”
“放她娘的狗臭屁,我要是能见到皇上,还和你废什么话!”
蕊芯追着小太监要打,被我及时拦下。
“丽贵妃说得没错,冷宫就该有冷宫的样子,她能给咱们这些已经很好了。”
“娘娘,奴婢就是心疼您,这些碎碳烟熏火燎,气味刺鼻,您身子娇弱,哪里受得住。”
“没什么受不住的,我就是命好生在官宦人家,才能享受这么多年的锦衣玉食。想想那些活在底层的穷人,可能连喝口热水都是奢侈,更别说烧碳取暖了。”
我拉着蕊芯寻遍整个安乐堂,总算找到一个破碳盆,接着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火燃了起来。
久违的暖意让人心生感恩,这一晚我仿佛走进了云端,整个世界将我紧紧包裹,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轻松和自由。
正当我沉醉其中之时,一个烦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不停地咆哮斥骂,别提有多剐噪。
忍无可忍,不必再忍,我用尽全力睁开眼,想把这个扰人清梦的讨厌鬼给赶走。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大吃一惊,不知什么时候,我竟从安乐堂回到了长乐宫!
“皇后,你醒了,太好了,朕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朕,朕要大赦天下,封禅告祭,以谢神明!”
萧廷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在我面前又蹦又跳,没有半点帝王之相。
我四下瞅了瞅,居然破天荒没有看到蕊芯的身影。
“皇后娘娘是不是口渴了,奴婢准备了参汤给您漱口。”
说话的宫女名叫青锁,专门负责掌供內膳,也算是萧廷的心腹。
我摆摆手,示意她把蕊蕊唤来,我现在有一肚子的疑惑想要问她。
青锁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望向萧廷。
“蕊芯身体不适,朕让她去休息了,这几天就让青锁在房里伺候。”
和萧廷做了三年夫妻,我对他的了解远超想象,每当他想说些违心之言,就会把手放在眉骨之上。
“昨晚还好好的,怎会说病就病,不行,我要去看看她。”
我稍稍一动,就觉得浑身上下如针刺一般,疼得我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萧廷连忙伸手,将我拥在怀中。
“一个丫鬟而已,何必如此紧张?朕看她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你总不能留她一辈子,朕已经通知内务府,选一些性情乖巧,手脚伶俐的送来,你挑两个合眼的仔细**,说不定比蕊芯更合心意。”
萧廷打定主意不告诉我真相,我根本毫无办法。
“之前是朕做的不对,朕不该与你置气,更不该把你丢在安乐堂,从今往后朕会一直陪着你,只要你高兴,朕做什么都愿意!”
萧廷一连数日与我同吃同住,想方设法哄我开心,好像回到了大婚之初的光景。
可他越是这样,越让我觉得胆寒。
我默默地蓄积力量,终于趁他上朝之时从床上爬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身子来到窗前。
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仿佛在嘲笑我的愚蠢与迟钝。
我骤然回身,青锁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一脸无措的望着我。
“说,今天是几月几时,我究竟睡了多久?”
青锁急得直冒汗,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取下一根金簪抵在喉头,眼中是决绝的死意。
“娘娘小心,奴婢告诉您便是!”
青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乌黑的药汤洒满一地。
“那些灶碳被人动了手脚,娘娘不慎中毒,昏迷了整整一个月才醒!”
我扑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蕊芯呢?她与我同住一屋,难道也中毒了?”
“娘娘节哀,蕊芯妹妹她……死了!”
“死了?”
我摇摇头,指着她的鼻子大笑。
“是萧廷让你这么说的对不对,他以为把蕊芯从我身边抢走,我就彻底凄凉无依,只能屈服在他脚下?”
“娘娘,您别这样,奴婢没有骗您,那天晚上你们双双中毒,影卫发现时已回天乏力,是皇上拿出传世之宝龙涎参才把您从阎王殿里拉回来,至于蕊芯妹妹,自然不会有如此造化!”
“不会的,蕊芯不会死的,老天爷不能怎么残忍,不能,不能……”
我推开青锁,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走去。
萧廷下朝归来,看到我站在院里,高兴得拍手大叫,朝我飞奔而来。
我扯了扯嘴角,突然张口喷出一股腥甜的鲜血,在洁白的雪地上画下一副绝美的画卷……
一夜之间,宫里的太医获罪大半。
萧廷想不明白我的身子明明已经好转,为何会突然间急转直下,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不顾宗室反对,将剩下的龙涎参全部拿出,却依旧不见效果。
太医院提点为了保住性命,带着八百门徒,掘地三尺,把多年前曾为我诊过一脉的游医挖了出来。
“娘娘生来就是玄冰体质,必须每日服用特制的开阳丹调节阴阳之气,否则寒气侵入肺腑,不过百日,必然香消玉殒。”
萧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他竟没有察觉到半分。
“皇后,你老实告诉朕,你断药多久了?”
我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眼中却漾起一抹胜利者的面容。
“皇上,我知道你不想背负戕害嫡妻的骂名,可我的家人都死绝了,我又怎能独活?我爹死讯进京的那一日,我就把所有的丹药都丢了,现在已经没人能阻止我啦!”
“不!”
萧廷发了疯似的把满屋的珠宝玉器全都砸个粉碎。
“天下没人能违抗朕的命令,朕不许你死,你就休想闭上眼睛!”
当皇上的确有些好处,一道圣旨下去,当天晚上便有新鲜出炉的开阳丹奉上。
我自然不肯吃,萧廷也不与我废话,捏着我的嘴巴硬灌下去。
我的身体本能的抗拒,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吐的干干净净。
萧廷不信邪,接着再灌,我却吐的更狠了。
就这样来来回回十几次,我开始吐血,萧廷终于崩溃认输。
“你到底怎样才肯吃药?”
“简单,皇上只需下令彻查李筠被杀一案,将真正的凶手公布于众,还我爹一世清白,还韩家一个公道。”
“不可能!”
萧廷的眼神逐渐变冷,最后化为一柄淬毒的冷箭。
“皇后不愧是韩家女,逼迫朕的方式和你爹一模一样。朕自登基起,不论是朝政还是军务皆受制于他,朕偶有异议,立马就有人跳出来口诛笔伐,仿佛大夏离了他韩安元就要亡国灭种!”
“他的确军功卓绝,可这并不能成为他蔑视皇权的理由。他自己屡屡犯上也就罢了,竟还作出一篇沽名钓誉的《帝王赋》,说什么君权民授,贤者居之,这不是号召天下人都来造反吗?”
“朕只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皇帝,不想做别人手里的牵线木偶,朕有什么错,朕有什么错?
我冷眼望着身前这个声嘶力竭的男人,心中只有无尽的悲哀。
“皇上对韩安远恨之入骨,却还要勉强自己立他的女儿为后,想想以后不用再面对我这张讨厌的脸,皇上心里是不是很痛快?”
萧廷的眼神十分复杂,犹豫许久,他终于艰难开口。
“皇后,或许你不会相信,可朕的确梦想过和你相伴一生,白头到老。除了你之外,朕再也想象不出还有谁能与朕并肩同行。”
阖宫上下都知道我快死了,礼部甚至已经开始准备谥号,只等我咽气就能立马派上用场。
可偏偏有人不信邪,大半夜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
丽贵妃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可我中毒之后她就成了头号嫌疑犯。
皇上念及她爹,并未治她的罪,只是夺了她统领六宫之权,将她禁足于宫中。
这对于一个新晋宠妃而言实在是个危险的信号,她必须想办法消除萧廷心中的芥蒂,重新赢得他的信任。
于是乎她把目标对准了我。
“皇后娘娘给个面子,我已经在皇上面前夸下海口,如果救不回你我就自请降位。以后怕是再也出不了头。”
我咧嘴一笑,这个姑娘真对我胃口,只可惜没能早点认识她。
丽贵妃一脸嫌弃的撇撇嘴。
“娘娘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熊样,蕊芯要是知道,一定会气得再死一次。”
我的思绪已经开始变的恍惚,琢磨了好久才弄明白她的话中之意。
“蕊芯,蕊芯她……”
“没错,你的宝贝丫鬟还活着呢!那天晚上你们同时中毒,皇上让所有的御医全力救治你,根本没人顾得上她。没多久她就没了呼吸,被人用破席裹着,连夜拉出皇宫。”
我双手攥拳,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
“是你救了她?”
“你们所中之毒原本无解,我也只是碰碰运气,让人给她灌下大量蛇角,以毒攻毒,还好这丫头命大,竟然真的活下来了。”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她现在人在哪里?”
“她身体亏损严重,我让人把她藏在一个隐秘之地静心安养。当然我也不是无欲无求的活菩萨,如果有一天我自身难保,那她怕是也活不成了。”
丽贵妃的威胁坦坦荡荡,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你这又是何必呢?”
“求死是弱者本能,相反活着才需要更大的勇气。韩冰凝,不要让我小看你。”
丽贵妃捧上一粒丹药,我除了乖乖张嘴,根本别无选择。
我又一次挺了过来。
萧廷大喜过望,金口一开,丽贵妃就成了本朝绝无仅有的皇贵妃。
为了感谢我,她自掏腰包,从民间请了一个杂耍班子,表演我最爱看的胸口碎大石。
躺在地上的壮汉学艺不精,被大锤擂得死去活来,我见他可怜,便抓了一把金瓜子赏给他。
直到戏班子离开,我终于回过神,那壮汉名叫黑璇,是赫连夷的贴身护卫,也是越国第一高手。
三月之期已到,赫连夷真的要动手了……
我爹死了,最高兴的不是萧廷,而是越国。
大楚与越国相争数百年,虽然两方都极力克制,可冲突一触即发,随时随地都可能大战一场。
过去的十几年间,越国畏惧我爹“不败战神”之威,一直以退为守,不敢冒进。
如今萧廷自断臂膀,越国骨子里的侵略者个性再也压抑不住,开始调兵遣将,大举进犯。
萧廷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对军务一窍不通,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良将之上。
然而有了我爹的前车之鉴,那些有真本事的将帅都心灰意冷,避之不及,生怕一不小心成为下一头待宰的驴。
拉扯之间,赫连夷已经带着十万大军接连攻下八十一座城池,再这样下去,半个大夏都要拱手让人。
萧廷被迫派出使团求和,赫连夷见好就收,提出大量赔偿,包括金银,土地,马匹,兵器。
还有我。
萧廷疯了,拿着长剑满宫追杀我,大骂我是不知廉耻的**。
皇贵妃冒死将他拦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大厦将倾,唯有献出皇后,才能保住社稷,请皇上三思!”
“朕宁死也忍不下这口气,今日朕先杀了这**,再与赫连夷决一死战!”
“皇上息怒,您是一国之君,是万民之主,就算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天下苍生。皇上娘娘身为国母理应庇佑大夏臣民,如今牺牲她一个人就能换来天下太平,这对她而言也是无上的荣光!”
皇贵妃一劝再劝,萧廷终于有所松动,恰好有臣子求见,他丢下长剑,愤然而去。
皇贵妃变脸如翻书,冲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
“我呸,没用的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有脸在这里撒泼打诨,真把我大夏国的脸都丢尽了。”
我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你拦他干什么,他要是真能一剑把我杀了,我反而要对他另眼相看。”
事实证明我还是高估了萧廷,前后不过一个晚上,他就改变主意,要把我送给赫连夷。
皇贵妃说的没错,他骨子里就是一个极其自私的男人,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他的皇位更加重要。
我并不觉得伤心,反而还有些庆幸,挣扎了这么长时间,总算能离开这座令人绝望的牢笼。
或许是想给自己留点不复存在的颜面,萧廷选在夜深人静之时送我出宫。
我们相顾已久,默默无言,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我蹲下身子,向他最后一拜。
“冰凝此去无期,今生恐难相见,愿皇上龙体安康,万寿无疆,千秋万代,日月同辉。”
萧廷伸手想扶我起来,可刚一碰到我的衣袖,就如遭雷击,只能一脸痛苦地跪倒在地。
“对不起,朕终究还是负了你,可请你相信朕,这三年的情爱并非一场戏,朕早已把你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一切都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我一路疾驰,从南到北,整整走了大半个月,终于来到一座边陲小城。
赫连夷率领大军驻扎在此,看到我的第一眼,他笑得如阳光般灿烂,仿佛变回那个无所顾忌的轩昂少年。
他屏退左右,说要单独带我去见一个人,我心头狂跳,跟着他翻山越岭,来到一处幽静的峡谷。
峡谷中央有一座新起的坟茔,坟前空空荡荡,只有一面崭新的韩家军旗在迎风招展。
我的眼泪汹涌而出,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几乎每晚都会梦见父亲身着铠甲,脚跨骏马,朝我招手告别的模样。
时至今日,我终于有资格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赫连夷一直在身后默然相陪,直到我哭累了,他才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一壶烈酒。
“这是大将军生前最爱的烧刀子,一口下去能忘记世间所有烦忧。今日好不容易相聚,我们就陪大将军喝上一盅。”
赫连夷一口气斟满三杯,一杯洒在坟前,一杯递于我手。
我盈盈一笑,跟着他一饮而尽。
“感谢义兄让我爹入土为安,不知接下来义兄打算如何处置我?”
“什么叫做处置?你是我赫连夷的亲人,又不是战俘!我准备带你回越国,父皇已经答应立你为公主,往后余生你可以顺心而活,我保证再没人能欺负你!”
“越国皇帝真是大度,竟然肯封一个死人当公主,有机会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他呢!”
“什么?”
赫连夷神色骤变,刚一开口就喷出一股殷红的鲜血。
他呆呆的望着我,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的震惊。
我接过他手中的酒壶,细细地把玩着。
“这九曲鸳鸯壶是起源于大夏内宫,义兄当着我的面玩这种把戏,着实是班门弄斧。”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苦心谋划多年,绝无半点纰漏,你怎么可能会发现?”
我十分不屑地撇了撇嘴。
“有一点我实在想不通,你们这些男人为何总是这样自以为是,承认失败真的很难吗?”
赫连夷的脸色逐渐灰败,他想离开这里。可两条腿已然虚弱无力,只能绝望地倒在地上。
“不要白费力气了,你自己下的毒,理应十分了解,此刻你越是挣扎,毒性便渗透的越快。你我兄妹一场,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畅聊一番,义兄想问什么尽管开口,冰凝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定要让你死个明白。”
“好,很好,韩安元的女儿果然不简单,是我赫连夷有眼无珠,不识泰山!”
“义兄可别这样夸我,冰凝实在承受不起,如果不是咱们的贵妃娘娘看出你的狼子野心,今日倒在这里的可能就是我了。”
“贵妃娘娘?”
赫连夷眉头紧锁。
“没错,就是那个被你残忍杀害的琼州太守李筠之女。她可是真真正正的女中诸葛,在你惹上她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
“少废话,我与她素未平生,她如何能识破我的计划?”
真是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我只能耐着性子详细解说。
“你疑心太重,心腹极少,黑璇是其中最得力者,几乎所有重要的行动,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他在宫宴上刺杀萧廷,虽然黑衣蒙面,可贵妃娘娘还是一眼认出他就是杀害她爹的凶手。”
赫连夷垂足顿胸,追悔莫及。
“是我错了,当初就该将李家满门屠尽,何至于落下如此大患。”
“你先是杀害李筠,嫁祸我爹,再指挥小太监在碳火里下毒,想利用我的死进一步激发军中矛盾,待大夏到了无将可用之地,便是你大杀四方之时。”
“你既看穿了我的计谋,为何一直隐忍不发,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被困宫中,自然什么都做不了,万幸义兄为人仗义,答应带我离开,我只能乖乖地静候佳音。”
“可笑,你一界女子,即便出了宫,又能怎么样?如今战局已定,今日就算是我死了,大夏也无翻盘之力。我劝你还是认清现实,不要做螳臂当车的蠢事!”
我摇摇头,眼神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决。
“蠢不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我爹守护了十八年的土地。住在这里的子民不识天子,不认神明,他们眼里只有这面高高飘扬的韩家军旗,虽然我爹不在了,可韩家军魂永不会散!”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阵阵号角,我爬上高处,遥遥眺望,
“来了,他们真的来了,赫连夷,你准备好应战了吗?”
我束起头发,换上铠甲,隐去名字中的最后一字,以韩安元义子身份带领韩家军与越国展开激战。
虽然打的无比艰难,可丢失的城池一座座回归,被占领的土地也一寸寸被夺回。
短短数日,越国防线全面崩溃,离家已久的将士纷纷生出畏战之心,一些人甚至成群结队的组团逃跑。
赫连夷终于认命,宣告此次征战以失败结尾。
我终究还是没有要他的性命,他中毒太深,伤及肺腑,已经成了半个废人。
越国有这样一位储君,对大夏百利而无一害。
在交付了大量赔偿之后,他带着残余部下灰溜溜地退去,临走之前,他指名想再见我一面。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拖泥带水不是我的风格,既然注定是敌人,那就战场上再见吧。
我离开大夏后宫的第二日,萧廷宣告皇后暴病而薨,举全国之力为我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葬礼过后,萧廷就一病不起,到最后甚至连床都下不了。
彼时皇贵妃已怀胎数月,受尽艰辛诞下一名皇子,一出生即入主东宫,享太子之尊。
皇上病重不能主事,皇贵妃以太子生母的身份代理朝政,她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重审李筠遇害一案。
历时半年,案件查清,真相大白于天下。
一代名将终于定名正分,韩家的冤屈也得以洗刷,可对于逝去的人而言,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在皇贵妃的再三坚持下,我继承了护国大将军的名号,与那面永不褪色的军旗一起,长久地驻扎在这片土地上。
我行事狠厉,赏罚分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冷面将军。
过往的岁月好像变成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渐渐的从我生命中抽离,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寒来暑往,岁月如梭,我在大将军的位子上坐了二十年,终于功成身退。
从前的皇贵妃早已荣升太后,还政于儿子之后,她就开始满世界瞎转。
这天她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连个招呼都不打,直奔我的私宅。
“韩冰凝,总算被我逮到你了,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什么一封都不回?”
这个女人像是吃了长生不老药,这么多年竟然没有半点改变,和她相比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太婆。
“太后娘娘放过我吧,我为你卖命半生,如今已年老体衰,只想过几天清净日子,您就别再折腾我了。”
“那可不行,俗话说的好,生命不息,折腾不止。如今咱俩有钱有权又有钱,就该放开手脚,好好享受一番,否则哪天两眼一闭,这辈子可就白瞎了。”
“穿金戴银,玉馔珍馐,出门有车,进门有肉,太后娘娘还想如何享受?”
“肤浅,你女扮男装这么多年,想不想体验一下真男人的快乐?”
这女人越说越玄乎,我感觉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你还不知道吧,蕊芯开了一家南风馆,里面的小倌个个色艺双全。我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今晚由咱俩包场,你可要拿出大将军的慷慨气概,让他们体验一下什么叫做一骑绝尘,横扫千军!”
我活到这把年纪,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荒唐”二字的威力,这女人向来说到做到,我只能趁她不备,仓皇而逃。
身后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简直要冲破我的天灵盖。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韩冰凝,你还是从了哀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