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鄙事

被禁足家中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唯一的问题是,海瑞在上疏之前,将家中仅有的两名老仆遣散了,这下洗衣做饭只能靠父子俩亲自动手。

午时初,厨房,海中砥看着穿着布衣、撸起袖子的海瑞,问了句:“父亲,你……真的会做菜?”

“圣人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海瑞面色不变道:“圣人都能为鄙事,难道为父我会做饭菜很奇怪吗?”

海中砥想了想也是,虽然这年头讲究君子远庖厨,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海瑞会做几门简单的菜也不算奇怪。

只是海中砥还是高估了海瑞做菜的水准,等到海瑞将两碟青菜、豆腐放上桌时,海中砥嘴角微抽。

色香味俱不全,说的就是这般了。

“刘千户,可要一起用饭?”海瑞觉得来者是客,于是走到院子里,招呼刘守有一起吃午饭。

刘守有摸了摸肚子,有些意动。

海瑞见状便再劝,刘守有见盛情难却,于是答应下来。

等他坐到饭桌旁,看着仅有的两碟素菜,还是卖相极为不好的素菜时,脸都绿了,他打了个哈哈,“今日能吃到海主事亲手做的饭菜,真是荣幸啊。”

海中砥心里暗笑,道:“千户请用吧。”

刘守有踌躇地下了筷子,夹起一块豆腐尝了尝,唔,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只是淡了些,显然海瑞对咸淡方面没把握好。

不过罢了!今日中午随便吃吃,等饭后再遣人去买些卤肉吃。

心思定下,刘守有保持着一个佳客的态度,吃得不多不少,很给面子。

饭后,刘守有摸着肚子走出堂屋,心里想着:“时不时吃些素的倒也不错……”

可是等他闻到街巷处飘来的肉的香味时,便又改了想法:“总归还是要用点荤腥的,天天吃素怎么行,难怪海主事和他儿子都这般瘦。”

午饭过后,海中砥开始进入学习时间,捧着书仔细研读起来。

虽然海中砥早有“不臣之心”,但是科举还是要考的,有了官职加身,进退起来将方便自如。

海中砥读书,海瑞也读,二月就在父子俩的书页间翻过去了。

三月初,王弘诲乐呵呵地提着丰盛的酒菜来看望海瑞父子俩。

只是还未等他进门,就被刘守有带人拦住了。

“王庶常,陛下说了,任何人不得进出海主事家门,您还是带着酒菜回去吧。”

王弘诲问道:“真不能进?”

刘守有摇头,“真的不能。”

二人争执间,海瑞和海中砥已经听到声音,走了过来。

“海公,中砥。”王弘诲见礼道。

两人回礼,口称“绍传”、“世叔”。

海瑞见王弘诲身后的一名健仆手里提着食盒,明了他的来意,说道:“绍传你还是提回去罢,陛下不欲我与外人往来。”

王弘诲答道:“我不过是送些饭菜过来,算得了什么大事,陛下知道了恐怕也不以为意。”

刘守有头疼不已,对于一名堂堂的翰林院庶吉士,他这锦衣千户的身份还真不好使,只得坚持道:“王庶常,不是我不通人情,没有陛下的旨意,您决不能入内,否则我便是渎职了。”

王弘诲见刘守有为难,不再强求,招来健仆,耳语数声,健仆频频点头,然后快步跑开,众人见了都是莫名。

小半刻钟后,那名健仆却是抱了个长几过来,王弘诲接过后,将它横放在宅院的门槛上方,紧接着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饭菜一一取出,摆在长几上。

刘守有看得目瞪口呆,王弘诲得意道:“这位千户,我不进去,海公不出来,我们隔着大门一起用饭,这样总归没有违背陛下的意思吧?”

刘守有挠挠头,良久道:“似乎……没有?”

“没有就好!”王弘诲招呼海瑞父子俩道,“来来来,我们今日就在此地用饭。”

海瑞哑然失笑,又不好拂了好友的意,便让海中砥搬来三张席,一人分了一个,坐下道:“隔门用饭,倒是一桩雅事。”

海中砥也坐在席子上,看着丰盛的酒菜,食指大动。

没办法,海瑞太穷了,平日里一家人只能吃素菜,荤腥几乎不沾,海中砥还好一些,因为母亲王氏偶尔会带几个鸡子给他吃,至于海瑞,那真是几乎不见荤了。

也亏得海瑞身体硬朗,换做其他人早就因为营养不良而体力不支、身体孱弱了,偏偏海瑞是个神奇的体质,纵是少吃荤腥,却精力充沛,处理起政事来井井有条。

几人边吃边聊,王弘诲说道:“自从上月海公您备棺上疏之后,京师到处都传扬着您的声名,甚至有人评价,说您旬日间直声震天下,上自九重,下及薄海内外,无不知有海主事。”

海瑞摇摇头道:“名望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值得看重,我上疏只为劝醒天子,非为求名。”

王弘诲叹道:“是啊,终究还是为了警醒陛下,可惜陛下虽然未曾将您下狱,可也没有做出什么改变,仍然深居西苑,一意玄修。”

此话一出,刘守有面色数变,脚步悄悄挪远了些。

海瑞闻言却是默然,他饮下一口闷酒,道:“绍传为我说说朝中发生的大事吧,我久困家中,得不到任何消息。”

王弘诲道:“要说这月里发生的大事,倒是有一桩,元辅因内阁事务繁多,所以多次请求陛下召人补阁,陛下让元辅推荐人选,元辅推举了高肃卿和郭质夫,陛下也都允了。”

高肃卿即为高拱,郭质夫为郭朴,两人同在三月间入阁。

“高肃卿入阁,预料之中的事情。”海瑞说道。

去年嘉靖的儿子景王死了,裕王的权位更稳,高拱又与裕王亲善,迟早是要入阁的。

只不过首辅徐阶也是机敏,借着这次补阁的机会,推荐高拱入阁,向裕王和高拱卖了个好,虽然这个好是强行卖的,但高拱也只能捏着鼻子受下。

“元辅和高肃卿都是能臣,如今皆在阁中,想来通力合作下,能有一番作为。”王弘诲道。

海瑞说道:“希望如此、希望如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