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可是方士？”
大秦，云梦县外。
一队秦军围住了几名穿着宽袍大袖的男女老少。
他们被绑缚在土台之下，跪在一个大坑前。
坑前，还有几只猴子，山羊，白鹤等各式动物同样被绑得严严实实，连嘴都被封住，场面古怪之极。
没有人答话，土台上的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此刻秦军一位雄壮有力的将军站了出来，正是大秦九卿之一，上将军，蒙恬！
三战匈奴，把嚣张了千年的匈奴人赶回大漠边缘吃沙子！
人称：中华第一勇士！
蒙恬扫了一眼台下亲卫，指着台上的一名囚徒做了个手势。
亲卫点头，随即大步跨到囚徒身前，在后者绝望而恐惧的目光中，狠狠挥剑。
“咚”地一声闷响，人头落地，滚入尘埃。
血泉“哧”地一声飙射出来，将土台一侧染的通红。
围观的群众惊呼，而跪在土坑下的三十几人，此时一个个抖得如同筛子。
蒙恬再次开口：“尔等，可是方士？”
“吾等，确是方士。”
“不知吾等方士因何获罪于上将军？”
一声轻叹声响起，几人中年纪最大的一名老者终于开口。
蒙恬冷笑：“尔等当真不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下那名被绑缚的老者，声音冰寒。
“始皇帝二十七年，方士侯生进言，说他学神仙方术，炼制不死之药。”
“于是始皇帝在咸阳划地二百里，修二百七十宫观，用时七年，扶持各地方士打造金丹。”
“赏赐不可谓不厚，靡费不可谓不多。”
“前不久，金丹终成。
方士徐福进言，不死之药非同寻常，需设斋祷告十日。
他则急率三千童男女出海寻访神仙，以告上天。”
“始皇帝按方士徐福临行所言，令全宫斋祷。
于十五日月圆之夜命内侍，将军，大臣，后妃等共计三十人试药。”
“服药不过十息，三十人皆口鼻流血而死！”
蒙恬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声音铿锵如刀：“如此，尔等方士，可当一死？”
始皇帝陛下并不在乎那些被方士以饮食名义拿走的金珠财物。
反正天下都是他的，要就去取就行了。
他真正在意的，是方士们胆敢欺骗于他！
方士老者嘴唇蠕动，却无话可说，只能颓然地低下头。
云梦泽距咸阳甚远，就在上月，竟有数十方士慌慌张张逃进云梦山，说始皇帝三日杀九千方士。
只要是个炼丹的，就会让他服下自己炼制的金丹，不吃不喝关上七天，让他们不是毒死就是渴死！
两个老骗子，害了天下方士啊！
“连人带动物，都给斩了！”
蒙恬看着这帮方士绝望的表情，冷冷一挥手。
刀光齐刷刷一闪，土台下蒙恬的亲卫们齐刷刷拔出刀，惨叫声陡然响起，血泉飙飞，人头滚滚。
数名方士以及几只被绑缚的方士养的坐骑或灵宠在瞬息间就被杀尽，尸体纷纷落入土坑之中。
“杀得好！”
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声陡然响起，正是黑袍县令。
他大骂道：“这些方士不事生产，日常皆要吾等供奉不说，还横行乡里！现在竟敢欺瞒到陛下头上！
现在就应该杀光这些骗子！”
随着他话音落下，百姓也纷纷大骂。
“杀得好，杀光这帮骗子！”
“方士都该死！”
“就是，上次小女恙病，某以新谷二石，换方士丹药一枚。子时整服下，子时初便死了！”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官府厚待方士，乡民们自然日常多有敬畏。
虽有怀疑，却不敢说。
没想到今日一切大白，这些方士果真都是骗子！
蒙恬点点头，他从咸阳一路杀到云梦，就是要做到警示的作用。
“尔等听着！始皇帝喻令！
“凡大秦之土，有称方士者，死！
“有称神仙者，死！
“有称灵异精怪之兽者，死！
此为三杀令……”
蒙恬继续开口，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陡然停住。
眼中突然露出一丝精芒，看向土台一侧。
所有人下意识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全都齐刷刷地一愣。
只见距离土坑不过十步的灌木丛边，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头白鹿！
这是一头浑身雪白的母鹿，没有一根杂色的毛。
看体态和个头，应该是梅花鹿。
明明现场可以算得上人山人海，外加一百秦兵手持兵戈虎视眈眈，坑底的尸体血还未流尽，这头白鹿却没有丝毫畏惧，而是踏着血迹行走。
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老者方士那头被斩首的公鹿。
白鹿的眼中并没有悲伤，相反，只有一片恬静祥和以及一丝怜悯。
此外，它嘴里还轻轻叼着一根不知名的草，似乎是某种植物的花。
蒙恬凝视着这头白鹿，思绪纷飞。
所有纯白色的动物，在远古时期会被视为祥瑞。
而白鹿，更是祥瑞中的极品。
白鹿现，天下安！
甚至始皇帝还建立了鹿苑，精心豢养的上千头鹿。
然而这一切，在方士欺骗始皇帝后，已经成为了笑谈。
蒙恬亲手斩杀了被抓住的侯生等十一名方士，并命卫尉羯率两千骑兵，直接把宫城中的鹿苑踏成了平地！
把上千头所谓灵鹿，用战马踏成了泥！
而此时此刻，在他捉拿并且斩杀方士，并且宣读始皇帝喻令的现场。
这头鹿突然出现，将那抹血迹轻描淡写地踩在脚下……
简直和踩在始皇帝陛下的脸面上无异！
“碍眼的东西，杀了！”
一抹寒芒在蒙恬眼中浮现，他轻轻抬起一根手指。
“吱呀”声连连响起，三十名弩兵瞬间读懂了他的命令，开始拉开弩弦。
十余名骑着战马的斥候也开始缓缓移动，打算围杀这头白鹿。
“快快住手！”
一声惶急的喊声陡然从不远处的篱笆墙外传来，发声的是一名老者。
其他乡民们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喧哗声陡然响起。
“杀不得，这可是白鹿！”
“它口中衔着灵药，必是灵兽无疑！怎敢伤害？”
“咄！尔等秦人，杀了楚王也就罢了，现在连祖神太一的护山使者也要杀吗？”
“就是，尔等可知此处不动刀兵？”
蒙恬依然不动如山，倒是土台下那名云梦县的县令率先开口。
“都给我住口！”
伍清，三年前因捉拿野人入籍造册有功，升任云梦县令。
因为当过兵，伍清太清楚，这蒙恬可是不亚于白起的人屠！
他用自身的威望劝住百姓，看着议论声消失，随即对蒙恬道：
“上将军，此处乃是楚人祖神居所门户。
乡民们无知，言出无状，万勿怪罪！”
云梦县因云梦泽得名。
九百里气蒸霞蔚，波撼岳阳，是上古九泽之首。
这里水网密布，到处都是大小湖泊。
又是武陵山脉源头所在地，无数石峰拔地而起，颇为壮丽。
也正因此，楚人将云梦泽视为祖神东皇太一的居所。
而夹在云梦泽与武夷山脉之间的云梦县，就是进入云梦泽的门户。
当地人以祖神太一的门户守卫者自居。
太一者，天之贵神也。
生水，造万物，福万民，孕万灵，禁刀兵！
这个禁刀兵的禁忌今日已经被打破了。
只是……
伍县令咬牙再次开口：“上将军，这头白鹿实在是不能杀啊！”
白鹿依然恬静地站在原地，嘴里叼着那根草，对周围的动静视若不见。
蒙恬漠然地扫了伍县令一眼：“为何？”
他的目光似乎有如山的压力，伍县令额头冷汗潺潺而下：
“上将军，此白鹿和云梦山中，一位，嗯，方士有关……”
“方士？”
蒙恬眼中陡然涌现出滔天的怒火，一股凌冽之意陡然从身上涌出。
“令伍，尔可是老秦人？尔可还听从始皇帝之令？”
“始皇帝所下三杀令，尔可曾听清？”
“哗啦”一声甲胄响动，一队秦军弩手在什长的指令下调转弩弓，青铜打造的三棱弩箭笔直地对准了伍县令。
熟悉的铁血意味陡然袭来，伍县令思索片刻，腰杆挺得笔直，仰头勇敢直视蒙恬：
“某自然是老秦人，始皇帝陛下令之所指，某百死不辞！只是，这白鹿，有些隐情。”
此时那只白鹿似乎是已经凭吊完了它的那只同类，终于有了去意。
它张望了一眼高台上的蒙恬，随即转过头，轻快地顺着山路向着深山内奔去。
看着那个白色的影子消失在山道之后，而上将军蒙恬并未下令放箭，伍县令松了一口。
他低下头，喏喏地开口：“那名方士居住于云梦山一线天最高处，乡民们皆传言此方士乃是……”
“乃是什么？”蒙恬追问道。
“乃是，”伍县令再次死死一咬牙，“真神仙！”
“哈哈哈哈……”
“真神仙”三个字一出口，土台上的蒙恬陡然发出一声震天的大笑。
身为统兵大将，苦战边关近十载，杀人盈野的蒙恬，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他再度扫了伍县令一眼，突然开口：“既如此，我就随你前去一线天寻访神仙。”
他淡淡地说道：“百将何在？”
“上将军！”
甲胄声响起，一名身穿铁甲的军士越众而出，拱手行了一个肃拜礼。
“尔领百兵，驱赶云梦县民同至一线天。”
蒙恬的声音已经重归平静，只是人人都能听出他平静的声音下隐藏的寒意。
“若是真神仙，我愿以稽首之礼迎其去往咸阳，为始皇帝炼制长生之药！”
稽首礼，乃是九拜之礼中的第一礼，俗称，五体投地！
此礼，仅用来叩拜神灵！
纵使是始皇帝陛下，也仅能享受第二礼，顿首礼！
以大秦九卿，上将军之尊，行五体投地大礼，显然是尊崇到了极致！
传出去，怕是会天下震动！
“若是假的……”
他目光如刀般掠过不远处那些乡民：
“便以反叛之罪尽屠云梦县自伍县令而下所有人，取首级筑成尸塔于一线天，以警天下！”
说完蒙恬策马自土台上一跃而下。
一马当先顺着白鹿刚才消失的山道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