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袋就在台上,他的死却带来了群众的欢呼。
然而朝雾好像并不有所谓,只是看完这一场“斩首”之后,默默收回了用灵力为男人遮挡伤害的手。
人群散去,朝雾忽然不想回去客栈了,他得再去一趟宫里,准确来说,是前面的乾金殿,祭天台。
很快,客栈的凌河等人听见楼下人的议论声。
“官府贴告示了,新帝登基了!”
“看见了,说是先帝禅位了,如今正去避暑皇庄,养老去了。”
“哎……这萧朝,到底还是换了血啊……”
“以后啊,就成了,嘉庆年间喽……”
楼上的凌河忽然一愣,“嘉庆……?”
他身边的弟子不明所以地听他重复了一句:“咋了师兄,嘉庆……哪儿有问题吗?”
凌河轻轻吸了一口气,却说:“没什么,在哪里听过而已……”
准确来说,是见过。
朝雾昨天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划拉的,就是“嘉庆”二字。
凌河这么想着,眸孔忽然睁大,一把撩开自己的衣袖,少年的胳膊稚嫩未脱,也带着男人的力道感,白净养眼,早就没了那根黑色的血管。
见此,那几个弟子也纷纷挽起袖子,无一不是如此。
蜂蛊树的毒,早解了。
在他们昨天跟朝雾吃那顿饭的时候,大师兄就已经给他们解了。
……
乾金殿,祭天台。
朝雾和赵运站在皇宫的琉璃瓦上,纵览整个禁宫的场景。
朝雾扫了一眼那个穿着明黄龙袍的男人,心下有了打算。
正说着,祭祀的司仪正说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的。
朝雾的声音就这样传入了司仪的耳朵。
“区区凡人,胆敢用这样血脉不纯正的人骗我。”
短短一句话,把本来就是胡言乱语乱跳一通的司仪吓得不轻,直接吓得跪在了地上。
朝雾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有点像是帝昭的语气。
空空荡荡的,满是压迫感。
司仪止不住地磕头,而所有人却是惊愕地看着他。
“仙君,我错了,我不该欺骗仙君……”
他在登基大典上说这样的话,再加上新帝本来就是血液不纯正,很快就能让人联想到前因后果。
钟离柏的脸色很是难看,越是如此,他身上那蜂蛊树的气息越是压不住。
赵运见此,也就明白了。
蜂蛊树以血液温养树种,短时间内开花。
这是纯自然的蜂蛊树。
但是修炼到了树精,再加上认主,就会故意释放树种,给人带来折磨。
钟离杰也不是简单地被蜂蛊树下了种子而死,而是吸干了血,换给了钟离柏。
要想让蜂蛊树能换血,那起码得是千年以上的蜂蛊树了。
但是……千年以上的蜂蛊树,都……
他看向了朝雾,朝雾任他看。
“咋了?”一脸“单纯无知”。
但是,千年以上的蜂蛊树,当年都被雪泽山首席大弟子,朝雾,一剑灭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钟离柏才要杀那么多人,来催养蜂蛊树。
等他大赦天下之后,让司仪布雨,把蜂蛊树的树根解药夹杂在雨里,到时候病人痊愈,才是真正的“大赦天下”,到时候没有人会再质疑自己……
这算盘打的的确不错。
然而赵运还是觉得有些混乱。
他现在差一个可以把这些事全部串联起来的线索。
而朝雾还在嘟囔着解释自己那句“胆敢骗我”,尽力撇清搞砸登基大典和自己的关系。
“我说的你骗我,是因为你上供的时候给我摆的水果少了,不是我要搞你,哈哈哈哈……”
赵运有些心累。
这人真是,越发像个破皮无赖了。
眼看着钟离柏黑着脸离开,那个司仪被架走,朝雾笑得很不值钱。
“走走走,那树精绝对大补,咱抓来玩玩啊……”
东宫内
朝雾和赵运刚到房檐上,就听见了钟离柏破口大骂,和司仪的苦苦求饶。
“殿下……奴才真的听见仙君说话了……您真的不能登基啊!欺骗仙君,会降下神罚的。”
他一个劲儿磕着头,但是钟离柏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手里拿着一把带着血迹的剑,逐渐走向颤颤巍巍的司仪。
“我现在身上,可是纯正的萧朝皇室的血……我有何欺骗,是你……坏了我的,大业……”
钟离柏满眼充血,看上去有些阴森,他一步一步走向司仪。
就在这时,钟离柏身后的蜂蛊树忽然现出了形,从影子里显出来,根本不似正常的蜂蛊树,而是浑身血红苍黑,跟着了魔一样。
难怪二人刚才只感觉到了气息,合着……藏在影子里了。
朝雾直接乐了,下去就是伸手一拽,直接把那个蜂蛊树生生从钟离柏影子里**。
随着钟离柏一声痛苦的嘶喊。
“啊——!!!”
他的出现实在是太突然了,以钟离柏半吊子的实力,根本不是对手。
赵运对着司仪就是一脚,把他踹在地上,手里的缚绳索直接就把司仪绑起来了。
朝雾手里拽着蜂蛊树,那蜂蛊树发出难听的声音,离朝雾那么近,让朝雾耳膜都有点受不了。
朝雾的眸子忽然闪过几分危险,语气有些淡:“安静。”
两个字,吓得蜂蛊树老实得不得了。
因为它在这个男人身上看见了无数蜂蛊树老祖宗的死法。
惨无人道!
不能惹!
朝雾看着安静下来的蜂蛊树,丝毫没有理会地上还在哀嚎的钟离柏。
现在就让司仪做法摆个样子,他一会儿给业龙传个信儿,这雨就是龙兄一嗓子的事,到时候解毒还不方便?
想着,朝雾在往外走。
地上面色苍白,青筋暴起的钟离柏看着男人鲜红色长袍的倒影。
忽然看见了一个少年的身形,有些恍惚地喊道:“阿权……”
这次,赵运终于在朝雾的脸上看见了失神。
要知道,他从在古寺里到现在,一直都是玩世不恭的表情,阿权……是谁?
钟离柏忍着剧痛站起来,走了几步又跌在地上。
看着少年停下的身影,他可以肯定了,是阿权。
前太子,钟离权。
朝雾扭头看着钟离柏,脸上的易容也消了,看着那张与毓淑皇后相似的脸,钟离柏有些恍惚。
半晌才颤抖着说着:“好久不见……”
四个字,炸得赵运脑子一片空白。
阿权……钟离权!?
钟离柏的脸色很是苍白,虚弱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次倒在地上,但是嘴角还是挂着笑意。
“你跟你母后,长得真像……”
朝雾眨眨眼,依旧保持着沉默。
赵运也反应过来,那两个老嬷嬷……极有可能是毓淑皇后身边的老人,而朝雾和毓淑皇后那么像,难怪老人看见朝雾说他是鬼。
“是吗?”
钟离柏终于听见朝雾回了自己一句,就觉得这也是朝雾承认自己身份的证明。
“你知道吗?如果……你还在宫里……”
朝雾当然知道:“我就会和钟离枫一样,冠上心生奴的罪名,斩首示众。”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语气,像是在ʝʂɠ说别人一样。
但是……
那不是别人啊……
那是,他的孪生弟弟……
钟离柏听着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脸色虽然苍白,但还是没有反驳他。
是的,他不允许有知道自己是心生奴的人存在。
所以,钟离枫被斩首示众了,钟离杰被吸干了血。
钟离杰看着在朝雾手里安安生生甚至算得上瑟瑟发抖的蜂蛊树,意识到,那个被人**折磨的少年,已经成长成了他高不可攀的样子。
而他,作为心生奴,在钟离杰登基收养之后,仍然被人暗中唾弃,瞧不起。
明明……他当年没做什么,就是……血不干净,就是生他的人很脏。
他当年也试图救下那些无辜的人,救下那个让他看上一眼就沉醉的女人。
哪怕他们年龄差很多,地位差很多……
那销魂的滋味,直到今天,他仍然回味无穷。
朝雾看着他的神色,没说什么,继续往外走。
钟离柏似乎没想到,朝雾会是这个反应。
自己强间过他的母亲,杀了他的弟弟,要占据他家的天下。
朝雾没有任何反应。
钟离柏看着那鲜红的长袍,那是人血的颜色,而他,血液早就不干净了。
他张了张嘴,好久,终于虚弱地问了一句:“你还是……钟离权吗?”
朝雾终于笑了:“不是……”
……
看着依旧笑嘻嘻捏诀让业龙过来帮忙的少年,他有些欲言又止。
那两个老嬷嬷伺候过毓淑皇后,又抚养过钟离权和钟离枫,在这个要杀掉先帝皇子的时候,那两个老人是知情人,留不得。
而已经下了树种的钟离枫,逃跑之后一路上被禁卫军故意吊着,让他撞到那么多老百姓,都被下了树种。
这些都明了了。
但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就像是把人的伤口再次撕开一样。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边那人的欲言又止,他扭头,眼里的笑意渐浓。
“我总觉得,你想问什么~”
赵运忽然有些舍不得。
就这样吧,朝雾的以后,没有这些,只有破开云雾的月明,只有东曦既驾的朝阳。
赵运别开脸,看着下面被人拥护的司仪跳着不能入眼的大仙跳,业龙的龙吟声一响,哗啦啦跪了一城的百姓。
雨下了,没淋二人分毫。
朝雾知道他在想什么,笑容更加温柔。
“只是故人而已……这世间总要有些离散,才能让相逢更加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