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心思,却是一同摆了香案,面朝远处数里外,高耸矗立的太宗李世民陵寝。
虽然大唐已经过去两百多年,自安史之乱后,国家纷扰,朝廷动乱,尤其是宪宗以后,几个皇帝要么是太监傀儡,要么沉迷享乐,早不复天子威仪。
各地封疆大吏和节度使们,虽然大多依旧还遵从朝廷诏命,但心中早已不把什么“天家威仪”当回事。待到黄巢之乱后,朝廷更是只能和周天子一较高下了。
但太宗文皇帝的声誉,在民间依旧不可动摇
所谓“孤忠无路哭昭陵”,可以说直到现在,军事力量实际已经不足以威慑藩镇的朝廷,还能勉强支撑,很大程度上,都是依靠这昭陵里那位皇帝,留下的巨大政治声誉遗产,让人心尚存唐室。
正因如此,虽说各地藩镇早不服管束,但作乱还大多只为了兵将私利,没人真的敢自立为帝,否则必成众矢之的,如的德宗朝“二帝四王”之乱,敢称帝的那位连全尸都找不到了。
可太宗这杆大旗,又能庇护腐朽的大唐王朝几天呢?
李业、符存审、杨师厚三人,按照齿序年龄,以符存审为长、李业次之、杨师厚再次。
面朝昭陵,恭拜而跪
三人之间,虽然因年龄以符存审为长兄,但实际上,隐约以李业为首。
盖因无论是联络张承业,还是杀人后投奔西北,大多都是李业拿的主意,其余二人对其眼界智虑颇为叹服,虽说以眼下李业的身份地位,二人还不至于以从属自居,更多只是合作,但在大事上,比较听从李业建议。
尤其还是在昭陵之前,李业这个宗室之后的身份更显作用
故而李业率先起誓
“太宗文皇帝神灵殷鉴”
“不肖子李业,系高祖十世孙,太宗九世孙,愚陋寡能,不能扶社稷,安黎庶,以尊祖宗基业,今诛杀阉竖,出奔河南,意在效命戎武,安定国家!”
“得同志兄弟,义谱金兰,勠力同心,共赴国危,以上报宗庙,下救百姓!”
“故立此誓,即为异姓兄弟,吉凶相济,患难相扶,利同泽,危同担!生死相依,共扶社稷,绝无二志!”
“皇天后土,祖宗神灵,我太宗文皇帝殷鉴之!”
“如违此誓,万夫所指,天人共戮,死无全尸!”
随后,符存审、杨师厚接着起誓
誓罢,三人抽出短刀,面朝昭陵,歃血为盟
随后相互作揖,互称兄弟,便是礼成。
秋日天高云淡,更显九嵕山,虎踞渭北,一峰独秀,宛若一个巨人端坐在位,俯视着这一幕。(bgm:这一拜~春风得意遇知音~~)
此时的三人,其实说不上多少雄心壮志,一则出于以后共同打拼,相互扶持的需要,二则出于之前一同杀人逃命的义气友谊。
但此后真的风云际会,勒名青史,就是后话了。
-------------------------------------
广明元年春,夏州,德静县外
“嗖!”
一箭飞矢,正中马首
战马中箭哀嚎,足下失措
马上党项首领顿时倾倒,身侧二十多名党项步卒,见首领扑地,顿生慌乱。
其余游骑仓促之下,未及反应
符存审见状拔刀,厉声高呼
“冲!”
数十步骑,皆披甲执刃,结阵冲上
李业亲自带着十余骑兵,以骑弓继续追击剩下的党项游骑
至于步兵,就交给符、杨二人。
而杨师厚则带着射程更远的步弓和弩手在后
唐军相较于党项、回鹘诸部,能以少击多,关键就在于兵锐甲坚,阵型严谨。
一百四十名由骑兵、披甲步卒、弓弩手组成的阵列,顷刻间就把群龙无首的党项人冲得七零八落。
白刃纷纷,双方骑兵穿梭于战场,李业手中强弓,能达一石五斗,五十步内,贯甲而出,勒马回身,抬手张弓,便又是一骑落地。
这大半年来,他最大的长进,就是在符存审帮助下,精进了骑术
“陌刀,前驱!”
李业勒马来到步兵阵列最前,振臂高呼
随后以符存审为首的十名,队伍中最身姿最健士卒,从身后取下齐头高的陌刀,随即合并成列
刀锋向前,步步推进
其余将士持步槊、横刀在后,弓弩手居两侧,骑兵跟着李业游荡在外
李业一边策马,一边左右发弓
“嗖嗖”
刁钻的倒刺箭头,如同毒蛇,不断吞噬生命
而唐兵的步兵队列最前方,陌刀阵宛若压路机一般,在缺乏甲胄的党项步骑之间,留下一道血痕。
符存审手擎长刃陌刀,看着快速逼近的党项骑兵丝毫不惧,咧嘴一笑
“开!”
“砰”
只见锋刃划过,那骑士被整个劈下马来。只是其人居然着甲,可能是个小头目,流血不止。却未当场身死,但还没来得及惨叫,就被符存审身后士卒用横刀补伤,斩下头颅。
所过之处,人马俱碎
身后将士的步槊、横刀,负责把被陌刀阵冲散的党项人一一包围擒杀。
一百多党项步骑,就这样在不到两刻钟时间内,尸横遍野,仅剩下二十几个俘虏。
看着已过正午的阳光,李业翻身下马,摘下头盔
对杨师厚道
“三弟,安排人赶紧搜检缴获吧,咱们这次离军堡太远,逗留久的话,唯恐路上被党项人截杀。”
杨师厚称是
紧接着,清点完斩首、俘虏的符存审前来报告
“副将,都点完了,斩首七十有四,俘虏二十八人,还有几个游骑逃脱了,没追上。”
虽然按年龄,符存审才是三兄弟中的老大,但如今李业职务为副将,而符存审和杨师厚都只是队正,所以二人都要执下官礼。
(注:唐末五代藩镇军职等级为:火长—队正—十将—军使,一火十人,一队五火,十将所辖若干队,称为一都。每级军官各有副职,李业的副将,便是十将之副,若干都合为一军,长官为军使,军使再往上,就是防御使、节度使等藩镇头子。当然,军使本身也可以成为小军阀,不一定要归属某个节度使管辖。)
对此,其实符存审也没有太多愤懑,除了一开始时有些心中不愉,但李业并没有因此而怠慢与他,也就看开了。
归根到底,还是符存审本人的性格豪爽,非小肚鸡肠,而李业能耐也的确能让他认同而已。
李业也是上前握住符存审的手,爽朗笑道
“大哥,此番斩首颇丰,等回去得了赏赐,自当痛饮一番!”
自从来到这长城之外的边戎之地打拼,李业就愈加庆幸于自己拉拢了这两个义兄弟。
军队,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军队,最讲拉帮结派,没有自己的几个嫡系能用。
别说爬上去,当个队正都够呛。
二人又议论了番具体斩获,斩首里有两个党项酋长,按照之前节度使诸葛爽开的赏格,应有二十匹绢。
紧接着没过多久,杨师厚就过来汇报缴获
党项人装备简陋,所以除了这些贼人随身携带的抢掠来的财货外,只有长矛、刀剑、软弓一类,以及八匹战马。
皮甲不过二十几副,铁甲仅有四副
按照军纪,这些东西都是要押回军堡归公,然后再分配下来,但李业哪里会有这么老实?
虽说他所在的德静县,驻有一都,十队五百余军士,他是副将,同时也兼任一队队正。五百人中,真正属于自己嫡系的,却只有自己所辖一队和两个义兄弟的人马,合计一百五十人。
所以李业当然要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嫡系武装起来
杨师厚得了李业示意,带着亲信,把铁甲和几副质量上佳的皮甲、弓箭、横刀,从战利品里分出,等回城时埋在军堡外,过段时间再取出。
至于战马,也要挑出四匹气色、体格最佳,没受伤的留下,其余带伤的才上缴。
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十将王贺与李业之间素有不对付,这些天不少刁难。
李业三兄弟来到夏绥镇已经半年
说起来这半年的际遇也是丰富,一开始他们在河南拜访诸葛爽,原以为自己出身微末,就算有张承业的介绍信,恐怕也就是从基层干起。
没想到诸葛爽看过张承业书信后,却是大喜过望
把三人全部安排到自己亲兵都中,任为队副
这倒不是因为张承业和他干爹张泰有多大脸面,这时候,虽然京畿之内,是太监们一手遮天,但一出长安,到了地方藩镇上,宦官们的脸面虽也要顾及,却也没多大效用了。(当然,如三川、淮南等直属朝廷的藩镇除外)
而是诸葛爽此时正在讨伐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叛乱,朝廷升他为行营副帅,可以统辖周边兵马,但他刚刚履任不久,急需培植亲信。
这年头当军阀、节度使,可是个高危职业
残唐五代,虽然同样轰轰烈烈,却和相似的汉末三国不一样
最大的特点,就是道德败坏,上下、君臣,全无信义可言。
简单来说,就是人均三姓家奴,个个骄兵悍将。如赵匡胤黄袍加身,欺负孤儿寡母,在五代,真的算是道德高尚了,起码没有斩尽杀绝,给老主家一个体面。
在这个时代,节帅篡位,将领杀帅,军官杀将,士兵杀军官,取而代之,屠人满门,淫人妻女,甚至把人尸体分予众人分食,简直不要太寻常。
所谓“长安天子,魏博牙兵”,闹得厉害的如魏博镇这种,牙兵们都不把节度使当回事,反倒是节度使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天被人砍了。
诸葛爽初到任上,并不意味着手下的骄兵悍将就会听他的,所以正需要加强亲信嫡系。
而李业三人,既有本事,关键还没有根基,与本地诸将都无关联,简直就是天然可以收为己用,给军中掺沙子的人才啊。
果然,诸葛爽把三人留在身边,当了两个月的牙兵队副,参与到平叛过程中。
在此战里,李业三人其实没有经历什么恶战,因为李国昌父子很快就又被招安了。
而诸葛爽则因为平叛有功,升为夏绥节度使。
接着便以节度使调令,把三人升为夏州北面,德静县军堡,任队正。
后来李业在德静追缴党项马贼有功,又以此提拔李业为副将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德静为夏州北面门户,这就是在趁机伸手收拢掌握地方军权。
但这显然就得罪了作为地头蛇,于德静盘踞已久的十将王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