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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夫君成亲七载,他登上帝位。

他称帝的第一件事,是将他的白月光封为皇后。

而我这个明媒正娶、为他殚精竭虑的正妻,被封为贤妃。

是退位让贤的贤。

面对父兄反对,他理所应当道:「若不是清月舍身相救,我早就命丧黄泉,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他纵容白月光陷害我父兄,任我苦苦哀求却只冷眼旁观。

可他不知道,我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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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礼称帝的那天,阳光明媚。

我跪在冰凉的地上,在面前的太监总管尖声读完圣旨后,满面微笑勉强的接下了旨意。

我被封为贤妃。

阿爹顾不得总领太监在场,愤怒到直称皇帝名讳。

「裴礼封你为贤妃,那谁有资格做皇后?我要去宫中好好问问他,这旨意必定是弄错了!」

裴礼是个细心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我拦下怒气冲冲要到宫中质问裴礼的阿爹,强装镇定的送走了总领太监。

今天一早,尹家就知会了我这个好消息。

“阿爹不必去问了,皇后是尹尚书的嫡女,尹清月。”

也是裴礼青梅竹马的白月光。

在今日之前,裴礼只是先帝最不起眼的一个儿子。

先帝子嗣众多,光是儿子足有十个,他是其中最不被人看好的一个。

他的生母是个奴婢,先帝醉酒后才临幸了她。

她也没有福气,生下裴礼时难产去世,导致裴礼尚在襁褓中时便成了没有爹娘疼爱的孩子。

后宫中的人一贯是会趋炎附势的,他无权无势,只能任人欺凌。

尹清月曾在他被欺辱时替他说过几句好话,又在争夺帝位最凶险的那个晚上,替他挡下了太子的暗杀。

也是因此,她身子很差,要用珍贵的药材娇养着。

我之所以知道的这样清楚,是因为。

我是裴礼明媒正娶的妻子。

2

如今我还记得,和裴礼初见是在乞巧节的诗会上。、

那天也是我生辰。

那时他戴着狐狸面具,与我一同争抢彩头那盏兔儿灯。

他文采斐然、意气风发,那些权贵子弟与他相比,被彰显的一无是处,如同酒囊饭袋。

我被称为上京第一才女,却还是败给了他。

离去之时他叫住我,温文尔雅,声音清朗。

「在下没有和姑娘过不去的意思,只是棋逢对手,一时兴奋。这盏兔儿灯赠与姑娘,算是赔礼。」

再见他,是陪着母亲一同进宫朝见。

那晚于我而言,实在太过惊艳,以至于对他的声音念念不忘。

在他被太子挖苦嘲讽时,我立刻认出了他是那晚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郎。

也是在那里,我见到了尹清月。

她身形柔弱、眉目清秀,蹙着眉头低声劝解着太子。

我不知她说了什么,只知收效甚微。

甚至在她开口之后,太子的挖苦更甚,可他却一声不吭,脊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

我对他便从好奇到欣赏,又多些怜悯,于是偷偷给他送去了些炭火和吃食。

一来二去,便与他互通了心意。

他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那时先帝身体已有颓败的趋势,大约也撑不了几年。

若我嫁给了他,便是要爹娘被迫站队,卷入凶残的皇权斗争中。

我是爹娘兄长的掌上明珠,娇生惯养着长大,即便对他颇有微词,也还是抵不过我的一意孤行。

我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

成亲的那个晚上,他对我郑重起势。

「我知道你想过平静安宁的生活,我必定竭力去做,绝不参与到夺嫡中去让你担心。」

「你愿意嫁给我,已是我毕生的幸运。我用性命发誓,必定一生一世爱护你,绝不负你。」

或许那时,他是真心爱我。

可现在回头,我只觉得讽刺。

他的誓言,一句一句,竟全部未曾做到。

成亲的第三年,我与他恩爱有加,曾有过一个孩子。

可惜却没能出世。

那时裴礼已凭借出众的才华在朝中崭露头角,虽然刻意藏拙,也处处忍让,也还是引来了太子忌惮。

或者说,比起裴礼,他更忌惮我爹娘。

我阿爹是掌管兵权的大将军,威名赫赫,我阿娘是皇帝的表姐,皇亲国戚。

他怕我的孩子出世后,爹娘不再会保持中立,转而支持裴礼,自然不会让我生下这个孩子。

于是我便在一场「意外」中没了孩子。

那时裴礼眼底发红的抱着我,哑声说:「阿棠,我要为我们的孩子报仇。」

「我已经足够忍让,他们却还不肯放过我们。」

他垂着眸,让我看不到他眼底的野心和势在必得。

「阿棠,只有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我才能好好的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孩子。」

我当时,竟真的相信了他的话。

我可真傻。

在那之后,我便与爹娘通了信,助他一步步走上那个位置。

夺嫡之路极其凶险,一步行差踏错便会没了性命。

一路走来,我陪在他身边,替他笼络朝臣、打理后宅,看着他从人微言轻到文武百官纷纷称赞,看他风头远超太子。

甚至有重臣上书,请先皇改立他为太子。

太子的位置岌岌可危,终究在先皇红石的前一晚发动了兵变。

他派人将我抓走,对我用了酷刑。

我不肯说出裴礼的下落,昏昏沉沉之中,我感觉到他喂我吃了什么,大约是毒吧。

我从天黑被折磨到天亮。

宫变结束,父兄找到我时,我已经昏厥,口中全是咬牙忍痛时沁出的鲜血。

也是那个晚上,尹清月轻飘飘的替裴礼挡了一支并不致命的剑,被他奉为救命恩人。

七天后,裴礼称帝,封尹清月为皇后。

封我为贤妃。

退位让贤的贤。

3

即便我已经阻拦,但父兄还是按捺不住,一大早便去找了裴礼。

得到消息的时候,大夫正在给我号脉。

他神色凝重:「您中了毒,还是要尽快解毒才好,否则毒入肺腑,怕是会要了性命啊!」

「除此之外,您身上的伤也要好好养着,否则到了冬日,伤口恐怕会痛痒难耐。」

太子已经被收监关押起来,皆时想要拿到解药,也不会太难吧。

我轻声道:「此事请您不要告诉我我父兄,解药过些日子就能拿到,我不想叫他们担心。」

他欣然应允。

我谢过大夫,得知阿爹去找裴礼,强撑着病体去了宫中。

宫中人早已默认我贤妃的身份,没人拦我,我一路到了宫殿门口。

我听到阿爹愤怒的大叫:「阿棠她为你出生入死,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不能做皇后?」

尔后,是裴礼淡漠决绝的声音。

「季将军不必再说了。季棠固然好,可若不是清月舍身相救,我早就命丧黄泉,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一瞬间,我如坠冰窖。

和他同床共枕那么久,我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

他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只因她舍身相救,皇后之位便非她莫属。

那我算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那扇门,又是怎么站在裴礼面前的。

见我面色苍白如纸,他的目光有片刻闪烁:「你怎么来了?」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倨傲冷漠,带着天子该有的威严和冷漠。

望着他那张被权势侵染久了的脸,我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我缓缓跪在地上。

「我怕阿爹给陛下添麻烦,来接他们回家。」

「阿爹是因担心我才语气不好,不是刻意冒犯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他看了看我阿爹,许是有些愧疚,握住我的手扶我起来,情深意重道:「阿棠,当年朕落魄时清月曾为我说过话,又舍身救了朕,朕欠她一个恩情。」

「而且若想要尹相的势力为我所用,只能封她为皇后,暂且委屈你,要对她多加忍让。」

「今日所做一切,全是为了日后的大业啊。」

我凝视着他,恍然觉得这么多年来,我好像从来没有认清过他。

他欠了尹清月一个恩情,那欠我的又何曾偿还过呢?

只因我心悦他,一切便可以视为理所当然吗?

若想报答救命之恩,有一万种方法。

以他的能力,想要将尹相的势力收入麾下,也不过只要费一番功夫罢了,不必非要立尹清月为后。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却隐隐感觉,他今日所作所为,除却感激尹清月的恩情,更是忌惮我家。

从龙之功,再加上皇后之位,他生怕掌控不住我父兄。

我曾觉得他的性子不适合做皇帝,现在才发现我错了,他比谁都适合做这个位置。

权衡利弊、过河拆桥,他做的实在太好了。

可一切只是我的猜测,我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枕边人是那样自私的一个小人。

我告诉自己,要给他一些信任。

满腹的委屈与失落被牢牢压下,我看向阿爹,对他悄悄摇了摇头,面向裴礼轻声道。

「臣妾相信陛下。」

他满意的笑起来。

「阿棠,你放心,有朕在,必不让你受委屈。」

4

半月后,我被送进了宫中,成了贤妃。

而裴礼也很快就食言了。

尹清月同我关系并不好,她是皇后,更是丞相的女儿,宫里人不愿也不敢得罪她。

她喜欢夺我的东西,今日是首饰,明日是衣衫,后日是吃食。

我喜欢什么,她便夺走什么,专和我过不去。

我从小也被父兄娇惯长大,在王府那几年也被裴礼宠着,几乎不曾受过什么委屈,一来二去,到了爆发的边缘。

其他的东西,我都可以不在意。

可是那天,父兄给我送来一只漠北的黑狐。

那时正好到了冬季,父兄知道我受了伤,冬日疼痛难耐,又恰逢我的生辰,便派人送来黑狐哄我开心。

那黑狐毛皮锃亮,又很亲人,不住地蹭我,逗我不住的笑。

可就连这样一只狐狸,我也险些留不住。

裴礼陪着尹清月在御花园闲逛时,她看到了我这只黑狐。

「贤妃,你这狐狸是从哪儿来的?」

我看出她的心思,将黑狐牢牢抱在怀里:「臣妾父兄送进宫,给臣妾解闷的。」

尹清月看了看裴礼,扯着他的衣袖同他撒娇:「阿礼,我也很喜欢这只黑狐呢。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狐狸。」

我盯着裴礼,不满与不情愿已经写在脸上。

他看我一眼,眼神中带了些警告,转头宠溺的捏了下尹清月的鼻尖。

「清月既然喜欢,叫贤妃给你送去就是。」

「不过一只狐狸而已,贤妃不会不愿意送给你。」

什么叫不过一只狐狸?那是我父兄赠我的生辰礼物。

他便能这么眼也不眨的送与尹清月吗?

我满腹委屈,死死抱住黑狐,不肯松手。

尹清月见我不撒手,便派人来抢。

我甚少有这样倔强的时候,情绪上来,眼前一片模糊,将周遭的东西丢了个遍,不许皇后身边的人靠近我。

手边的茶杯掷在地上,碎了一地瓷片。

尹清月的手被瓷器划伤,裴礼立刻关切查看,眼中的心疼做不了假。

「贤妃不敬皇后,即日起不得外出。」他冷冷看了我一眼,「什么时候你知道错了,朕自然会放你出来。」

他搂着尹清月离开,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我。

我抱着那只黑狐站在原地,另一只手血流如注。

他竟未曾发觉。

我好像,有一点不喜欢裴礼了。

5

我和裴礼僵持着,始终没有认错。

前太子被提审,我中了毒,需要解药,这才勉强和裴礼低了头。

我同他说:「我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他,你先不要杀他。」

他环住我纤细的腰肢,眼中是审视和探究:「什么事是阿棠不能告诉朕的?」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被前太子折磨、下毒的事,怕他内疚自责,便扯着他衣袖撒娇:「就是有很重要的事啊,你答应我嘛。」

他沉吟片刻,点了头,叫我三日后再同他说。

我等了三日,一直没有消息。

直到第四日,尹清雪找上门来。

她看我的眼神,是看手下败将的得意:「前太子已经问斩了,贤妃不会还巴巴得等着吧?」

我怔住。

晚膳时分,裴礼来了。

我强撑平静的问他:「你不是说前太子死前,会让我和他见一面吗?」

裴礼看我一眼,低头喝了一口我熬制了一个时辰的糯米粥。

「你和前太子之间,有什么事必须要见面?」他轻描淡写的开口,「清月说了,前太子的事拖太久只会徒增后患,朕就处死他了。」

「况且这事是尹相提起的,朕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

尹清月为何急着要杀太子我心知肚明。

不仅是要与我作对的缘故,更是因为她曾跟在前太子身边。

「裴礼,尹家急着要杀前太子,是为了撇清自己和前太子的关系。」我冷笑,「前太子已经失势了,能掀起什么水花?」

他怒道:「清月一心为朕着想,一片真心。倒是你,莫不是真如清月所说,和前太子有些关联,才一定要见他?」

他眯着眼,淡淡道:「朕听说,登基前一晚,你是在前太子府里被发现的。」

我一颗心如坠冰窖,通体寒凉。

在他眼里,我竟然是这样的人吗?

夫妻几年,我们之间的信任就这么岌岌可危,在尹清雪三言两语的挑拨下便轰然倒塌。

真是荒谬、可笑。

我讽刺的笑出声来,抬手就将桌上的山珍海味扫到地上。

一地狼藉中,我看到裴礼骤然沉下的脸色。

「贤妃,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成被朕说中了,你当真和前太子有联系吗!」

他从前待我,一向温和有礼,就连说话也都轻声细语。

我的要求,他无有不应。

就算是偶尔耍小性子,提了过分的要求,他也只是亲昵的蹭蹭我的鼻尖:「阿棠想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也要摘给你。」

而现在,他的这份宠爱和信任,已给了尹清月。

我怒极反笑:「是陛下食言在先,况且陛下你知不知道前太子对我有多重要?!」

他的眸色瞬间沉下来,死死扣住我下颚,手劲大的惊人。

「有多重要?和你的性命一样重要?」

我垂下眸子,忍着疼反问他:「如果我说是呢?要是我说,他死了我也活不久,你还会杀了他吗?」

裴礼锐利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看了我很久。

「他非死不可。」

他松开手,慢条斯理的拿起手帕擦了擦。

「阿棠,别再说这种话,我不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