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是没朋友吗?

程姿了解了围裙蜷进沙发里,拆着蛋糕包装盒,把陆老师发过来的语音点开,然后确定了这个一而再再而三申请加她好友的人就是明天的相亲对象。

她打着哈欠,终于把那条申请通过了,然后直截了当地问了句:家里安排来相亲的?

聊天框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好半天才有了回复。

【嗯】

程姿了看着这简单潦草的一个字,忍不住摇头叹息,想今天黄道吉日,本来诸事皆怡,结果睡前非得来上这一套,无趣又没有技术含量,就是跟小度骂仗,也比跟这破玩意唠嗑陶冶情操。

程姿了心平气和地回了个“哦”字,紧接着那边又发来新消息。

【我妈安排的】

很好,而且还是当代大龄妈宝男的普遍问题。

阅尽千帆的程姿了哂笑一声,然后左手指腹轻揉着太阳穴,单手输入:“同是天涯沦落人,能理解,实不相瞒,我也是被逼的。”

就在程姿了点击发送的同时,聊天框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明天你想吃什么?】

“想吃鹿尾酱、蒸熊掌、鼍肉干……”程姿了觉得那碗面还是委屈自己了,她这会又感觉胃中空空,于是一边在脑海里畅想着饕餮盛宴,包括但不仅限于炸鸡可乐烤年糕,扒鸡蹄髈粘豆包,一边面无表情地打着字:“你不情我也不愿的,放过彼此吧。”

【还是见一面吧,万一我应付不了我父母呢?】

程姿了咽下口水,冷漠地轻嗤一声。

“大哥你是没朋友吗?连个饭搭子都约不到?出门好歹走两步,然后回家再抱妈妈大腿痛哭吧。”大晚上饿到神志不清的程姿了暗暗吐槽完后,深吸一口气,心情烦躁地输出着:“成年人要懂得用谎言为自己谋取利益明白吗?就比如我吃饭扣脚,谈吐肮脏,晚出早归,丧心病狂,走路必上盲道,垃圾绝不入箱。”

【你还挺有经验】

“经验值那都是多年打怪攒起来的,其实你已经是我今年要相的第一百零八个对象了。”程姿了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没个德行地说:“你不觉得这个数字更适合拜把子吗?”

【那就交个朋友,明天你安排?】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场面,程姿了没好气地嘟囔了句:“怎么还开始死缠烂打了呢……”

老祖宗一句“狗男人”果然诚不欺我。

程姿了愤然吞下一大口蛋糕,满脑子打转的都是如何把对方拆成零件的念头,手下内容也越发情真意切。

【其实我心里爱着一个人,我爱了他八年,所以谁都没机会了】

【你们没有在一起?】

【实不相瞒,我其实有点儿大病,所以怀孕的几率很低,而他们家需要一个继承人,然后他妈妈就给了我两百万叫我离开他,但我真的很难过,我至今仍放不下他,你能明白吗?】

聊天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对方大概是不知道该同情她“不能怀孕”的事实,还是该怜悯她那“不为男方父母所接受”的爱情。

总之都很悲惨的说。

程姿了兀自神伤完,正打算调换心情,对方却先一步发了消息过来。

【你很喜欢你前男友?】

程姿了彷佛看见了胜利的曙光,再接再厉地回复了句:“是啊!我爱他爱到无法自拔!爱到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那看来他很好】

【特别好!比这世上所有男人都要好!】

【叫什么名字?】

【他叫江才尽!】

程姿了微垂着头,咬着蛋糕叉子,脑海中掠过一张笑起来既周正又乖甜的脸,继续打字:“是个很可爱的人!”

对面好半天没反应,直到程姿了咬下最后一口蛋糕,新消息才重新弹出。

【我觉得你也很可爱】

屁!

就像是被什么丑东西脏了眼,程姿了瞳孔骤然紧缩,猛地把手机丢到沙发另一头,眼底的笑意消失天外,心里骂天骂地骂爹骂妈,搓了会儿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才重新捞回手机。

【实在不好意思,家有祖训,晚上十点后不能动手机,再见】

大概是被她家这种陈规旧矩给惊到了,对方果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了动静。

程姿了就像是白天游门走四方,季末熬夜补衣裆的游戏玩家,终于在新赛季开始前圆满完成了她之前遗留下的所有任务点,然后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来,秉持着“我不尴尬他尴尬”的原则,单方面愉悦地过完了自己二十七岁的生日。

至于对面的冤种开不开心,那完全不在她老人家的考虑范围内。

周末的白天可以贪婪地睡到自然醒,程姿了卷着被子,眯眼看表时,才是早上九点半,于是她翻身在床上又打了个滚。

这个滚打了两个小时。

直到一缕阳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恰到好处地落在眼皮上时,程姿了才把缠在脖子上的耳机线摘下,磨蹭了好半天,终于有气无力地下床,外放着音乐,趿拉上鞋去洗漱了。

洗脸刷牙煎蛋冲豆浆,一气呵成,最后满足了胃的程姿了就心情不错地躺在沙发上,开始酝酿午休的睡意,然而意识混沌间,冷不防又打了个激灵。

接着她一个鲤鱼打挺,摸到长桌上设置成静音的手机,果不其然发现微信多了条新消息,是陆老师在两分钟前发过来的。

【小程,今天下午一点半,万达广场四楼,麦嘟食屋二十五号桌,不要迟到哦。】

“啊。”程姿了揉着额角,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咕哝了声:“狗男人。”

她只好再次艰难爬行,没什么兴致地换上昨天穿过的衣服,为表一点尊重,又画了个两分钟的小淡妆,临出门前,还找到了眼镜,这才捎上门后的垃圾下楼,坐着公交车,慢慢悠悠地晃到了万达广场四楼。

因为是周末并且加上饭点,麦嘟食屋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人头,好在对方提前订了位置。

程姿了向服务员报了桌号,过去时发现对方还没到,便摘掉眼镜,随手从靠窗的书架上拿了本摄影集,然后坐在位置上翻看。

店里空调的温度凉凉地吹过皮肤,窸窸窣窣,风口沙沙奏响出安眠曲,就在程姿了跟磕头虫似的,眼前发昏地翻过第八页摄影图时,一个男人从外面走过来,停在了她这桌前。

“来相亲的?”程姿了把摄影集放回原处,感觉脑子都成了浆糊,对着来人有气无力地抬了下手,“坐吧。”

店内的服务员走过来,将菜单放下,热情道:“两位是第一次来吗?想吃点儿什么?需不需要推荐我们店的招牌菜。”

“不用,炼乳馒头鲜虾粥各一份。”程姿了蔫巴巴地报完,两指将菜单推到对面,“你点你的。”

男人愣了愣,然后翻开菜单,可能是头次来这里吃饭,思量之下,语气略显缓慢,“一屉牛肉包,一碗酸豆花,不要黄豆,谢谢。”

程姿了涮着杯子,半梦不醒间,又打了个哈欠,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

“好的,两位稍等。”

服务员离开后,男人才问了一句:“你刚刚在笑什么?”

“没什么。”程姿了给自己倒了杯荞麦茶,这才抬起眼,在白瓷碰壁和满堂的细语声中,泰然自若地说道:“你让我想起了前……”

“前男友吗?”男人浅浅一笑。

窃蓝色的纱窗被横梁下的空调风口吹得悠然而动,夏日热烈的阳光从玻璃窗折射进来,程姿了被刺得眼睛微眯,刚蹙起眉头,还没来得及躲,便有手掌挡在了眼前。

直到此时,那人袖口处夏日里软和阳光的干净气息才不着痕迹地润了过来。

程姿了抬着眼,看见他右手食指第二指节上多了道凸起的小伤疤,像个躺下的英文字母“y”。

空气无端沉寂下来,这道疤痕就犹如一双无形的手,挑动了程姿了本就不堪刺激的神经,霎时间有种天旋地转的错觉。

程姿了嘴角瞬间下垂,不动声色地咬了下舌,她从指缝中看清了对方低垂着的左眼,喉咙顿时被堵住似的,连四肢也浮现出了难以抑制的软弱。

等到那寸阳光终于晃过,对面人才放下手。

“好久不见了,”对方撞上她的视线,喟然叹了声:“组长。”

这人睑缘上方的浅沟弧度像是工笔落就的高古游丝描,睑裂走行总体圆滑,瞳白比例得当,这么黑白明润地看过来时,纵然无情也动人。

程姿了上学的时候,因为“仓央嘉措热”,也去读过他的诗歌全集,不过当年只是好奇“情僧”这个身份,而时过境迁,今日才恍然明白什么叫做“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倘若非要见,那么早些,就走在大街上,那时的她可以祝他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如果要晚些,那最好晚到他们都变成了公园里稀里糊涂的老头老太太,彼此脑海中只存在些浅薄如纸的回忆。

只可惜“大道明明为我宣,无奈此心狂未歇”。

程姿了发现,贼老天是欺蒙她惯了。

这一场没有如期而至的旧雨,下得太过悲凉。

难以言明的酸涩感从心头一直烧至舌根,那一瞬间,程姿了满腔只生出了不如不相见的怯懦。

她终于发现,二十七岁的自己,并没有太多心气去重新面对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