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哭什么?”
昏暗灯光里,男人微微蹙着眉心,那如斧砍刀削般的深邃侧脸紧紧绷着,无声逐散近在咫尺的纠缠暧昧。
他抬手,轻轻扼上女人清瘦的下颌,低磁微哑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不愿意?嗯?”
“……”
宁溪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天花板,眼泪却仍旧不停地往下掉。
此时此刻,她多想大声告诉他。
是的。
她不愿意接受他与她无关的温柔!
更不愿意看到他明明那样如火如炬的赤忱目光里,全部都是对另一个女人的思念缱倦!
可是她不能。
说到底。
她不过是他一时恻隐,找来慰藉爱而不得的替代品而已。
从四年前,从他手里接过那张支票开始,她就再也没有任何资格,说什么愿意不愿意。
都是她该承受的。
“抱歉,我就是……眼睛有点不太舒服。”
宁溪忙不迭伸手去拭颊边的泪水,竭力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意,她仰着脖颈,去轻吻他微滚的喉结。
她拼尽全力的讨好。
像个可怜至极的乞丐。
厉承渊不是傻子,也不是听不出她拙劣的谎话。
这个女人表面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却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哪怕是最初被宁家夫妇当成货品一样,打包送到他面前,她也只是红着眼眶,不声不响接受了被养父母背叛的事实。
可现在,她似乎正在什么绝望里挣扎。
那么困顿,那么了无生机。
“是吗?”
厉承渊墨黑的眸子落在她脸上,修长的手指虚虚掐上她的下巴,“宁溪,你知道的,欺骗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他在生气。
做了他四年的情人,宁溪一眼就看懂了他眸底的愠怒不满。
“是工作上的事情。”
宁溪早知道他没有那么好糊弄,她强迫自己收起所有乱七八糟的心事,微微失意地垂下眼眸,“有些棘手,心里不痛快罢了。”
厉承渊冷凝的脸色稍稍回温,似笑非笑,“你以前从来不会为这种小事烦心,看来这几年,倒是让你变得娇气了不少。”
他以为,她不过是在恃宠而骄。
不值当放在心上。
事到如今,更不值当替她出面。
宁溪没有再多说,她用力扯出一抹难堪的笑意,对男人的讥讽逆来顺受。
夜还长……
……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已经是后半夜。
宁溪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闭眼假寐,她听着浴室哗哗的水声,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在这事上,那男人似乎总有无穷的劲头。
如果不是他每每呢喃喊出的那一声“向晚”。
她几乎就要以为,他对自己或许也有那么一丝丝心动。
泪水,沿着脸颊滚下。
宁溪闭起眼睛,将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不动声色地擦去泪痕,等她再睁开眼眸。
砰——
一个文件袋蓦地被人扔到床头柜上。
这是……
四年前,他拿给她签字的情人协议!
宁溪眸光微颤,不自觉坐直了身子,“这是……什么意思?”
厉承渊颀长的身影背对着她。
他眉心微皱,慢条斯理地系着衬衫袖扣,“你跟了我四年,时间也够长了,就到此为止吧。”
男人言简意赅,低磁的嗓音没有半点起伏,平静到就好像是在随意应付路边的猫猫狗狗。
他什么都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只说:“至于当初说好会给你的,一样都不会少。”
他眼睛也不抬,高高在上的施舍。
宁溪心口颤着,甚至不知道该摆出怎么样的表情。
她该高兴的,她就要摆脱这样见不得光的情人身份,就要拥有自由。
可是,心脏为什么会这么疼!
“……好。”
半晌,宁溪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她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不长的指甲几乎攥进肉里,“手上的工作,我会尽快完成交接。”
她是他的情人。
也是厉氏集团独当一面的总裁秘书。
他说过,他欣赏她的才华,也中意她的懂事。
尤其是,不会给他制造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嗯。”
厉承渊淡淡应了声,却始终没有回头看她。
宁溪望着男人颀长的身影,有些难堪地抿了抿唇,“重新找住处可能需要些时间,但你放心,我会最快速度搬出这里。”
“不用。”
厉承渊幽深的眸光从她脸颊掠过,用着公式谈判的口吻,“这里的房子原本就买在你名下,继续住着吧,都是你应得的。”
他出手大方。
银货两讫,泾渭分明。
宁溪微微垂着眼眸,没有接话。
过了很久,她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艰涩地动了动唇,“我听说……蒋小姐要回来了?”
闻言。
厉承渊如墨的目光沉了沉,他脸色冷凝,不悦地眯起眸打量着她,“你想说什么?”
果然。
不该问的。
宁溪赶忙摇了摇头,扯着笑意,捂紧眼底的怆凉,“没有,只是想提醒你,别忘了去接机。”
厉承渊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很久,久到宁溪觉得自己脸上的平静就要维持不住。
他才像是终于卸了警惕,“有些事情不是你该知道的,好奇心别用错了地方。”
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宁溪再怎么迟钝也听明白了,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情人,哪里来的资格过问他的事情。
何况,对方还是他念念不忘的心上人。
她艰涩地勾了勾唇,“是我多话,不会再有下次了。”
“那最好。”
厉承渊无可挑剔的俊颜微沉,等到系好最后一颗袖扣,他抬眸,“宁溪,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说什么呢?
总不能说谢谢他四年前的赏识,再感恩他四年后的慷慨。
“没有了。”
宁溪竭力扯出一抹若无其事的微笑,拼命让自己说得平静,“夜色深沉,路上小心。”
砰地一声。
房门被人摔得震天响。
宁溪怔怔看着男人头也不回的背影,往日里最擅长捕捉他情绪变化的大脑,此刻却罢了工。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他是不是在发怒。
胃部像是被什么死命撕扯着。
疼得她止不住地颤抖。
宁溪强忍着疼痛,翻身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囫囵吞了两颗。
白色药片,一路从舌尖苦到心里,不良反应牵连着一阵恶心感汹涌而来。
她死死捂着胃,不管不顾地跑向浴室。
胃酸反刍冲击鼻腔。
宁溪止不住地掉着眼泪,吐得撕心裂肺。
耳畔,是医生惋惜又痛心的声音。
胃癌晚期!
最多半年!
“为什么是我啊?”
在空无一人的逼仄空间,宁溪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没有犯过任何罪,可为什么就偏偏是她呢?!
铃铃铃——
一阵急促的手机**骤然响起。
这么晚找她的,只有一个人!
宁溪僵僵挺直了单薄的背脊,一双琉璃般漂亮的眸子里满是茫然和无助,孤零零等着那锲而不舍的**归于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浑身狼狈地走出浴室。
果不其然,手机里一连多出来几十条信息。
——**,每天都有么多人去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宁溪,像你这种玩弄别人感情的女人,迟早会下地狱的!
字字句句,不堪入目。
宁溪却好像早就习以为常,她红着眼眶,面色平静地点了删除,又将那一串陌生号码拖进黑名单。
等做完这一切。
宁溪像是瞬间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她浑浑噩噩地跌倒在被子上,瑟瑟将自己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