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出这句话,才觉得心中羞赧,玉白的小脸极为迅速的染上红晕。
整个房间却是诡异的沉默下来。
小少年猛的抬起头,惊诧的目光瞧瞧江晚芍,又瞧瞧裴渡。
完了,母亲这是彻底厌弃父亲了吗。
竟然连他这个儿子的存在,都不愿承认了?
他冲着面色阴沉的父亲做了个口型,“如何是好?”
而裴渡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幽深的眸子定定瞧着江晚芍。
“芍儿,你真的不记得?”
江晚芍摇了摇头,欲哭无泪。
她是什么老奸巨猾的人吗,怎么裴渡如此的不愿信她。
裴渡迟疑半晌,缓缓道,“怀澈的父亲因护我而死,我便将他带回府中,认作我的孩子。”
江晚芍点了点头,漂亮的水眸中霎时溢满了心疼,伸手向小少年示意。
“怀澈,快放下东西,到母亲这边来。”
裴怀澈眨眨眼,很是意外,仍是依言坐到了床边。
“母亲。”
江晚芍温柔一笑,抬手替他拨正头上金丝勾勒的发带。
“怀澈,母亲身子不适,不记得这三年中的事情了,所以……”
她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言辞。
“如果怀澈愿意,可以时常讲一些与我听。”
虽是第一次见到这孩子,可是她莫名欢喜,愿意同他亲近。
想来失忆前,自己一定也是很喜欢这个儿子。
裴怀澈的眼睛顿时瞪大了,旋即唇角一扯,勾起一个灿烂的笑。
“母亲,孩儿遵命!”
裴怀澈面上阳光灿烂也就罢了,心中的激动更是犹如惊涛拍岸。
也只有在父亲与母亲成婚之初的时候,母亲曾这般温声细语同自己说过话。
后来虽然不曾薄待自己,可是无论自己怎样变着法讨好或是作妖,母亲都那样平淡疏离。
他知道,母亲或许不喜自己的存在。
书院有些同窗劝他,防备着些母亲,毕竟他入了裴家祠堂,占了摄政王长子的位子。
可他知道,母亲不是那样的人。
如今母亲失去了三年记忆,自然也就会恢复到对他和颜悦色的状态,他心里有些……窃喜。
而且方才,母亲居然还亲自伸手,为他拨正了发带。
母亲已经整整一年零十个月没有碰过他了。
这么想着,裴怀澈的眼眶不禁红了,蓄起一层浅浅的泪花。
不过父亲说过,掉眼泪是懦夫的行为。
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必然不能那样做。
于是裴怀澈死死抿着唇,竭力不让泪水漫出眼眶。
江晚芍吓了一跳,虽然并没有哄孩子的经验,还是下意识把小少年揽进怀中。
轻柔的揉了揉裴怀澈毛茸茸的发顶,缓声安慰。
难道自己失忆前,不但和裴渡关系不好,对待裴怀澈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也是不好的?
江晚芍啊江晚芍,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不过既然她意识到了问题,那么从现在开始改变,一定也是不晚的吧。
瞧着裴怀澈缩在江晚芍怀里,可怜兮兮撒娇的样子,裴渡剑眉猛的一皱。
“裴怀澈,回你自己的院子。”
芍儿是自己的妻,还没温香软玉的安慰自己,岂能轮到不老实的裴怀澈?
裴怀澈平日对父亲便是又怕又敬,听到他冷淡的嗓音,知道自己的处境堪忧。
揉了下通红的眼角,飞速退出江晚芍的怀抱。
俊秀的小脸上,是难得一见的绯红。
“父亲母亲好好休息,孩儿明日再来。”
退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母亲,我真的没有哭,只是沙子进了眼。”
江晚芍噗嗤一声笑了,这还真是个傲娇的小少年。
裴渡瞧着她心无芥蒂,眉眼弯弯的模样,薄唇微抿。
裴怀澈的存在,曾是二人之间如何也抹不去的芥蒂。
无论他如何解释,甚至派人请来裴怀澈已经重新改嫁的亲生母亲。
芍儿却固执的认为,裴怀澈是他在外的私生子。
从那以后,芍儿对裴怀澈便冷淡下来,十天半月也不与他说一句话。
直到某次,裴怀澈感染风寒,高烧几日不退。
芍儿不顾他和大夫的劝阻,衣不解带,在床边照顾裴怀澈三天三夜。
自那以后,裴怀澈这别扭的性子一发不可收拾。
每当想要江晚芍关心他,便会故意作妖,大病一场。
裴渡端起托盘上的一碗粥,试了下温度。
“芍儿,喝些粥。”
江晚芍正思索着说些什么打破这诡异沉默的气氛。
水眸眨了眨,“夫君,我手疼。”
裴渡面色一紧,作势放下碗要给她诊脉。
“喂!”江晚芍咬了下唇,“我的意思是,你喂我喝。”
这男人到底是装的,还是真没听懂?
哼,看来三年后的裴渡,还是块听不懂撒娇的木头。
裴渡依言重新坐下,端着那碗莲子糯米粥。
一勺一勺,喂进小女人的口中。
芍儿惯是娇气的,这一点,他第一次遇见她时便知晓了。
十年前,依照南夏国年号,正是永定二十年。
南夏皇帝那时正是壮年,胸怀宏图伟业。
大手一挥,二十万铁骑直踏北燕。
哀鸿遍野,流血漂橹。
那一战的惨烈,天地为之动容,日月为之无光。
结果是北燕国主身死,国力疲敝,几近覆灭。
北燕太后以大局为重,忍辱负重,与南夏国缔结数个不平等之约。
以金珠财宝,富饶土地,换得苟延残喘之生机。
不过,有一个谜题始终未解。
那便是,北燕太子在那一战中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死于乱刀之下,有人说他绝望自杀,有人说他被北燕皇室秘密藏起。
不过,真正的答案是,他在南夏国的闹市街头。
以一名奴隶的身份。
北燕国人的相貌普遍粗犷,身材魁梧,力大无穷。
所以裴渡重伤被奴隶贩子捡到时,没人想到他可能是北燕国人。
那一日,因为他倔强地不肯向买主低头,奴隶贩子大怒。
就在闹市街头,挥鞭打骂。
在他奄奄一息之际,随着一声惨叫,奴隶贩子的身子如破布一般飞出老远。
接着,一顶华贵至极的紫檀软轿停在了他面前。
云锦材质,金线绣着繁复图案的轿帘被掀起,钻出一个锦衣少女。
“你的伤好重,还能起来吗?”
少女的嗓音软软的,一双灵动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瞧着他。
裴渡不语,实际上也早就没了说话的力气。
少女吩咐侍卫,“把他抬到轿子上来,切记轻轻的,不要伤到他。”
轿子中铺了厚厚的软垫,还弥漫着一股他从没闻过的甜香。
模糊的视线扫到矮几上那整整齐齐摆着,样式精致的糕点茶盏时。
他僵硬的唇角扯了下,难得的有些笑意。
好娇贵的人,比母后出行时轿子里东西还要繁复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