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娘拍了拍手,门外令人胆寒的身影渐渐清晰,一步步走了进来。

熟悉的恐惧几乎要将我压得透不过气来。

周延昌似笑非笑地站定,毒蛇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我。

「闻月说太子值得敬佩,不知我这跛脚的将军,能不能得你平等对待?」

宽大的衣袖掩住了我攥得发白的拳,我大大方方地上前行了个礼。

「周将军是我朝功臣,陛下一向厚待,更遑论我这个闺阁女子,只是此前闻月都没见过您,还望将军在京中多学习礼仪,莫在圣上面前失了分寸。」

「至于我娘说的心上人……我和周将军从未见过,年纪也不相符,娘怕不是犯了癔症。」

周延昌自大狂妄,又是武将,为人粗心。

他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和我扯上关系,却不曾记得给皇帝行礼,或者说他本就居功自傲。

果然,他听了这话毫不在意。

「望陛下念臣腿脚不便,饶了臣这一次。」

此言一出,皇帝的脸彻底沉了下去。

要知道,臣子是否受宠不过在天子一念之间。

皇帝本就不满我娘拒绝指婚,周延昌又如此狂妄,事情还没查清,只怕陛下的心已经偏了三分。

半晌,在我的冷汗几乎浸湿帕子时,皇帝终于开了口。

他先对着周延昌数落,「周将军一介粗人,不懂京城礼仪,日后莫要唤旁人家**的闺名,以免坏人清誉。」

「江丞相女儿教得不错,温和有礼,深得朕心。朕即刻下旨,赐江闻月为太子妃。」

我娘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却碍于天威不敢发作,满脸沉痛哀戚,仿佛我做了什么天大的恶事。

等到帝后一走,她立刻冲进我的院落,上来就是一巴掌。

「江闻月,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样的姑娘,怎么敢嫁给太子?日后不知要带来多少祸事!」

「早和你说女子要受苦,你偏偏想着一飞冲天,我怎么生出你这种贪图名利的女儿?」

我娘一向如此。

从我年幼懂事起,我娘便教导我,女子要受苦,如此日后才能幸福安康。

她说她幼时外祖母去世,外祖父娶了新人,她在继母手中熬了一个又一个春秋,直到嫁给我爹方才得以喘息。

那时我心疼地抱紧了她,我娘却烦躁地将我从身上扒开,指着院子里的枇杷树目光躲闪。

「若没有当初的苦,我也不会有今日的幸福。」

「娘小时候过得太难了,闻月愿意给娘亲摘几个枇杷吃吗?」

她说到这眼眶通红,几乎要掉下泪来。

我心疼地擦她的眼睛,我娘却偏了偏头。

「娘亲爱吃,闻月给娘亲摘。」

我没想过,为什么满院子的婢女小厮不去摘枇杷,为什么他们不帮我拿梯子,也不扶着我。

只是满心想给我受苦的娘亲,取来一点甜。

我费力爬上枇杷树,却因为没有力气掉了下来,咬着嘴唇我听见自己的哭腔,「娘亲,闻月疼。」

「让你摘几个枇杷你就这样,以后怎么在深宅大院里生存?我小时候,寒冬腊月也要跪在主母院子里请安,不中用的东西!」

连一旁的婢女都看不下去了,「**毕竟年幼,有这种孝心已是难得,夫人不如和**说说自己的良苦用心。」

我娘冷笑,「说什么说?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说是我的女儿?若我像她这么软弱,早就死了!」

许是她脸上的轻蔑太过刺眼,我竟忘了哭泣,而是茫然地趴在地上,任由手上鲜红的血流下来,怔怔地看着我娘。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不耐烦道,「装出那副可怜样子给谁看,若我像她这般娇气爱摆脸色……」

我低着头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心里是说不出的委屈和自责。

后来,我娘变着法的让我经历那些她曾经的苦难,她的声音很温柔,却让我觉得心里毛毛的。

我爹忙于政事,我鼓起勇气和他说这些时,他只轻飘飘地回了我一句,「都听你娘的。」

直到她搅黄了我的婚事,我嫁给周延昌。

那是我人生中噩梦般的三年。

我被周延昌打断双腿,时不时在院子里给手下赏玩。

从将军府爬出来时,我抱着最后的希望回了相府,看见我娘从未有过的惊愕和疼惜。

我心中的委屈和酸涩再也控制不住,哭诉着周延昌对我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事。

我娘心疼地让人给我上药,安慰我不要怕。

可转头她喊来了周延昌,亲手把我推出了门。

那扇看了十几年的漆木门,在我娘冰冷的眼神中缓缓关上,也断送了我的生机。

「身为女子,死也要死在苦难中,这般回家,你可曾考虑过相府的名声?」

我疯狂地尖叫嘶吼,可她的眼中甚至没有一丝担忧。

此时,我娘畅快地骂着我,她的脸渐渐和前世的人影重叠。

我目光转向相府的大门,淡淡开口。

「娘,无论是谁,只要是女子,便要承受苦难是吗?」

我娘愣了下,扬眉道,「那是自然,别以为你身为相府嫡女,便有了特权,这天下的女子哪个不受苦的!」

我微微一笑,「我一定让娘亲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