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话音未落,箭矢自四面八方射来,我看到纪绥瞳孔一震。

我脑子里忽然出现不合时宜的想法,上一次他抱着我,是在我出发盛国的前一夜。

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有没有想过我还会回来。

箭矢密密麻麻地射下来,我挣开他的怀抱,拿起弓箭反攻。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狭长的官道上充斥着血腥气。

纪绥猛地在背后抱住我。

一支冷箭直直朝我射过来。

我听见箭矢刺透皮肉的声音。

纪绥倒在我的怀中。

「他从来没有信任过我。」纪绥口中涌出鲜血,含糊不清地说道。

想必,赵以之是用了假消息,来看纪绥是否对他忠诚。

纪绥牢牢地抓住我的手,抓得那样紧:「阿玉,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我太自负了,我原本以为我有能力保下你,去盛国的权宜之策,是因为赵以之对你有了疑心。」他咳嗽几声,衣襟染了大片大片的鲜血。

「阿玉,我后悔了。」

他想摸摸我的脸,却又放下手:「我曾问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阿玉,我心里有答案,如果当年,我不顾一切娶了你,那么我们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如果你愿意,我们就生很多孩子,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如你所说,一起游历天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只有我们二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自你走后,我从未有过其他人,我的妻子是赵以之的人,但她本性不坏,劳你放她一马。」

「曾经我的毕生所求,不过是赵成玉一人,是我变了。」他扯出一个笑,「阿玉,你受苦了。」

他奋力挣扎起来,从我头上拔下一只发钗,轻轻放入怀中。

「就让它陪着我吧。」他说。

「阿玉,为你而死,也算我的功德圆满了。」

我看着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去。

闭上眼睛,只觉得眼眶湿润。

纪绥,最后一刻,我也骗了你。

那支箭,我是能够躲过去的。

宣政殿内,赵以之穿着朝服,端坐在上面看着我。

「崇德公主,见到朕,为什么不下跪。」

而后,他又跌跌撞撞地跑下来,口中大喊:「为什么不下跪,赵成玉,你为什么不跪!」

从夏将他摁在地上:「从今日起,你就要向公主下跪了。」

赵以之忽然泄了气,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姊姊,你回来了。」

我忽然觉得他很可怜,机关算尽得来的帝位,如今成了一场空。

我也可怜,走到如今,众叛亲离。

可我还有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赵成玉,我有哪里对不起你吗,我有哪里做错了吗?」他朝我嘶吼,声音悲愤。

「在你登基之后,没有一天不想除掉我吧。」我低垂着眸子,犹如看一条丧家之犬,「设计将我送到盛国,和拓跋冽交换的条件是三座城池,代价是我的命。」

「当年,纪绥求娶我,是你从中作梗,你怕他不与你一个阵营。」我的声音多了几分狠厉,「可我若真的嫁给纪绥,又怎么会有今天,又怎么会有如今你面前的赵成玉。」

「你命玉眠给我下了慢性毒药,命她监视我,找到机会甚至可以杀了我,对吗?」

「刺客是你的人,你为了探清我宫里的虚实,找到曾经父皇留给我军队的调令,你对永兴宫加强防卫,防的是我,对吗?」

「我出征漠北,你的死士前赴后继要取我性命,京都里不堪入耳的传言,都是你,对吗?」

「你从未有一刻想过我还是你的姊姊,对不对!」

时至今日,我的亲情,爱情,全都化为乌有。

我真心实意护着的人,想要我的性命,我年少时爱过的人,将我排在他的权力地位之后。

赵以之说,我只是一个女人,我不该回来。

就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我就该身如浮萍,我就该永远被他拿捏,听他差遣,为他的帝位让路吗?

当年,看着瘦小怯懦的赵以之,我的恻隐之心,为之后留下如此之患。

「赵以之,你是我教出来的,可你什么都没学会,你的剑刃,只会对准你最亲的人。」

他忽然笑起来,笑声响彻整个宣政殿:「我什么都没有,就连纪绥,都会背叛我。」

「我输了,成王败寇。」

我示意从夏放开他。

他的头发披散下来,玉簪摔在地上,像个疯子,可眼睛里却是分外地清醒。

他朝我伸出手:「来吧,姊姊,我亲自去宣读立你为帝的旨意,今日起,你便是正统。」

我木然地看着他,心口止不住地发麻:「我不愿折辱你。」

赵以之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怔愣地看着我,那双猩红的眼睛,像我小时候,被有位官家子弟议论彪悍刁蛮,他冲上去与他打架的样子。

他说,谁都不能说他姊姊半分不是,他听不得。

那一瞬间,他忽然安静下来,回身看着我。

「愿皇姊,皆得所愿。」

赵以之是不会成为阶下囚的,他拥有最后一寸的骨气,在我面前自刎。

4.

赵国出现了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女帝。

登基那日,万国来朝,我签下与漠北的谈和书,以及承认与盛国的结盟。

拓跋冽回到盛国,将女子之身正式公之于众,有赵国女帝在前,盛国内反对的人也被慢慢镇压。

从夏成了我身边最得力的心腹。

当然,还有顾若为。

那个曾经躲在赵以之身后的女孩,如今也能够独当一面。

朝贺那日,我许顾将军一家回朝,顾若为与父兄总算团聚。

一切都已经落下帷幕。

我很少梦到纪绥和赵以之。

纪绥的妻子的确是赵以之的眼线,可也是真心爱上了纪绥,纪绥身死的消息传来,她就疯了。

我命人好生照看她。

刚刚登基,朝堂上事务繁多,清除了前朝毒瘤,我正式颁布圣旨。

女子亦能入仕,从商。

世间对女子的偏见根深蒂固,我偏要反其道而行。

帮我稳定了局面,从夏向我辞行。

假借成婚出宫是真,从夏找到了自己真正爱的人,也是真。

临行前,她穿着粗布麻衣,向我叩拜。

她说,她要出去看看,闲云野鹤,枕山栖谷,好不自在。

她的丈夫携着她的手。

我再次将二人送出宫门。

这一次,陪在我身边的人,只有顾若为。

我只希望我的从夏平安顺遂,能够做她想做的事。

我也希望世间所有女子,都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成为想要成为的人。

江湖之大,庙堂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