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初冬。
日将暮,雨水从瓦檐滴落,枯叶飘零。
赵安玥卧在榻上,连日的夜不能寐让她眉眼增添了抹憔悴。
“夫人!”
突然,丫鬟晓春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将军凯旋,已经回府了!”
赵安玥目光一亮:“阿懿……”
赵安玥笑容霎时一僵。
半晌,她垂下眼帘:“无妨,先更衣。”
一炷香后。
赵安玥行至前厅,可还未见着沈懿,便听到女子的笑声。
她呼吸滞了瞬,朝厅内望去。
身着八宝夜明铠的沈懿如松而立,冷峻刚毅的眉目带着未褪尽的杀气,让人望而生畏。
而他身边站在个个十七八岁的女子。
女子眉如远黛,目含秋水,举手投足犹似风拂柳。
赵安玥怔在原地,再也迈不开腿。
晓春一脸担忧:“夫人……”
这时,沈懿视线扫了过来:“安玥。”
没等赵安玥上前,就见他执起女子的手朝她走近:“这是烟儿,我的义妹。”
烟儿低眉行了个礼:“烟儿见过嫂子。”
赵安玥错愕望着沈懿,心尖涌起股不安。
他在外征战,军营内都是男人,怎地突然带回来个义妹?
沈懿似是没察觉赵安玥询问的目光,反而朝烟儿道:“赶了几天的路,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他唤来丫鬟:“带烟儿去梨香苑。”
闻言,赵安玥眸色一紧。
梨香苑,那可是侍妾住的院子!
碍于烟儿还在,她也没有多问。
待所有人离开后,赵安玥才哑声开口:“既是义妹,为何要住梨香苑?”
沈懿满不在乎:“不过随口说的,况且院子空着也是空着。”
说着,他抚上赵安玥的脸颊,眉宇间闪过抹疼惜:“你清瘦多了。”
一股陌生幽香钻进赵安玥鼻内,刺的她喉间发紧。
这味道,和烟儿身上的脂粉气一模一样。
若非两人有过更加亲昵的接触,沈懿怎么会连手都沾上了……
赵安玥敛去眼底落寞,轻轻靠在他怀内:“阿懿,大夫说我……”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懿推开:“烟儿人生地不熟,我还是去看看她,免得拘束,你回房等我。”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安玥愣住,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伴随着疼痛从心底漫延。
成婚七年,他从未推开过她。
他每次征战归来都要抱着自己很久,他说只有抱着她,才能真正感觉自己回家了。
可这一次,变了……
而沈懿这一去,直至三更才回房。
黑暗中,赵安玥只觉有双铁壁牢牢将自己揽入怀内。
听着枕边人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她将之前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大夫说我内里虚耗,难以延年……”
赵安玥顿了顿,想起沈懿身上的脂粉味,呼吸发窒:“若我去了,你另寻一女子做续弦吧。”
“傻瓜,早在成亲前我就起过誓,此生只要你一人……”
沈懿带着困意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成了轻微的鼾声。
赵安玥叹息一声,往他怀内靠拢。
就在她准备安睡时,沈懿低哑的呢喃在她耳畔乍响。
“烟儿,别走……”
第二章
赵安玥只觉颤着手心被狠狠捏住,让她难以呼吸。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夫君会在梦里挽留另一个女子。
赵安玥攥着被角,将泪水生生逼回眼眶。
次日。
风吹动着雪青色的床幔,炭盆中点点星火残留着余温。
赵安玥摸着冰凉的另一半床榻,眸光黯淡。
以往只要沈懿在家,她醒来时总会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听他缱绻地叫自己“安玥”。
可现在留给她的,只有一室空寂。
梳妆时,赵安玥看着镜中的晓春,问道:“阿懿呢?”
晓春动作一滞:“梨香苑一大早就有人来传话,说烟儿姑娘病了……”
她忽然停住,没有再说下去。
赵安玥也沉默不语,收拾好后去了梨香苑。
才踏进院里,她便听见正房里传出沈懿温柔的安慰:“烟儿放心,我在呢。”
通过半敞的房门,赵安玥看到烟儿靠在沈懿怀内,泪眼婆娑的让人心生怜意。
若是旁人见了,只当是恩爱的夫妻俩。
但这一幕像是无数根刺,扎的赵安玥心尖生疼。
她渐渐红了眼,不忍再看,慢慢转身朝来时路归去……
天色阴沉,乌云滚滚。
赵安玥望着头顶的枯枝,眸中浮起丝感伤。
枯树逢春也能发新芽,若人心变了,可还有方法医治吗?
纵然她不肯承认,但她明白,有些东西就是变了。
赵安玥不知站了多久,才被一声“安玥”拉回思绪。
她转过头,只见沈懿走了过来:“天冷,怎么不进屋?”
他将人揽入怀内,玄色大氅裹住她瘦弱的身躯。
望着沈懿深邃的眼神,赵安玥胸口涌起股难言的涩意:“我昨晚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闻言,沈懿面色微变。
他没有回答,而是从袖中拿出支步摇,轻轻**她发间:“回来时在陈州买的,你最喜欢的桃花样式。”
两人明明靠在一起,赵安玥却觉着他们已相隔天涯海角。
不仅因为这迟来的礼物,而是因为沈懿全然忘了她从不喜欢桃花。
赵安玥嗯了一声,将步摇摘了下来。
许是她态度过于冷淡,沈懿眼底划过丝不满:“若觉得不好,以后你自己去买吧。”
“咳咳咳……”
赵安玥掩面转过头,只觉一股咸腥从喉咙涌上,在嘴里肆意弥漫。
当看到手帕上刺眼的血色,她心头一颤。
“你怎么了?”
沈懿蹙起眉,眼底的担忧似有若无。
赵安玥将手帕收于袖内,堪堪开口:“烟儿虽是你义妹,但始终不是沈家人,不如将她安置在府外,也好少惹些闲话。”
听到这话,沈懿慢慢放开了她:“你是怕惹闲话,还是觉着烟儿碍眼?”
赵安玥呼吸猛地窒住。
且不说他突然的质疑,自己离他这么近,是怎么做到对她的不适视而不见的!
明明从前,她哪怕有半点不舒服,他都能立马察觉!
“在你心中,我是眼里容不下人的人吗?”赵安玥苦笑。
看着她苍白的脸庞,沈懿很不是滋味。
他将人重新抱进怀里,语气缓和了几分:“烟儿身染风寒,住在府上方便照料,等她好了,我便送她出去。”
赵安玥不言,却也无法忽视心头刺骨的寒凉。
往后几日,赵安玥的身体像是霜打的茄子,越发消瘦。
大夫来去几趟,每次都叮嘱她戒忧戒思,不然恐怕连下个春日都熬不过。
直至这天,赵安玥被沈母叫去佛堂。
正襟危坐的沈母睨了眼她的肚子,攒动着佛珠:“赵安玥,你自打三年前小产,肚子就再没什么动静,沈家几脉单传,别因为你而断了后。”
闻言,赵安玥脸色一白:“娘,我……”
她话还没说完,沈母便沉着脸打断:“我已经跟阿懿商量过了,让他纳烟儿为妾,好绵延沈家香火。”
第三章
沈母的话太过突然,让赵安玥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着眼前木讷的人,沈母眼底路过丝不耐:“你觉得如何?”
赵安玥眸光渐黯,她该如何?又能如何?
这时,沈懿跨了进来。
他看了眼赵安玥苍白的脸,蹙起眉:“娘,您又说什么了?”
沈母念了声“阿弥陀佛”后回答:“她做的那些孽,还用我说?”
赵安玥袖中的手缓缓攥紧,不由想起三年前的事。
那年沈懿刚被封骠骑将军,带着她去看皇上赏赐的的卢马,却不想马因受惊将她撞倒,才三月大的孩子也因此夭折!
因为这事,赵安玥成了沈母嘴里的罪人。
随着母家的式微,在沈家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
沈懿一句淡然的劝解像把刀子,深深捅进赵安玥心底。
明明以前他会护着她,会心疼地看着自己……
沈母站起身,冷漠的目光扫过赵安玥:“话既已说开,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懿抿抿唇,执起赵安玥的手:“娘就这脾气,你别跟她计较。”
赵安玥抽出手,怔怔望着他:“你要纳烟儿为妾?”
沈懿讪讪放下手:“娘和烟儿一见如故,她执意如此,我也劝不住。”
闻言,赵安玥霎时红了眼。
到底是沈母执意,还是他自己动了心?
这来路不明义妹,终究成了丈夫的新欢。
许是自觉理亏,沈懿软下眉眼,将赵安玥揽入怀内:“烟儿只是妾,你才是我妻子,你素来心善,就当给她一个遮风挡雨之地吧。”
赵安玥的心逐渐碎裂。
她心善,就要理所应当的去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吗?
赵安玥推开他,哑声道:“我有点累,先回房了。”
说完,也不管沈懿是何表情,转身便走。
沿着屋檐滴落的雨水砸在青苔上,溅开一片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