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月,皇帝到达杭州的十来天之后,修书来上京一封信。

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就是让人问一问贵妃娘娘这几天胃口怎么样。

贵妃娘娘的胃口怎么样我是不知道的反正上京城中没有几个人的胃口是好的,没有几个人是能吃的下饭的。

因为随着这封信送到上京的同时,这座城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闹起了鼠疫。

中宫又开始了久居不出,我疑心这样一场算计就是从中宫开始的。

留下来监国的丞相大人发须已经是全白的地步,倒在了多日连绵不断的高烧之中。

这边民怨滔天,杭州那边却是歌舞升平。

我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见过我阿父了。

“阿父,我数次梦见你殒命,弥天大雾里携满身狼藉,在兵荒马乱的上京城若浮萍摇晃,步履维艰向前走,似山川将倾,却不肯回头到最后只剩枯柳孤坟,阿父,我有点害怕。”

我已是失了阿娘,断断受不起再失了阿父的,

所幸悲天悸地的哭声中,阿父温柔地将我抱起来,说他不舍得就此离我而去。

府中的大门关了不知道有几日,我没有数清楚,问阿父他也不告诉我,只是说小孩子别操心那么多,我才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我知道这天下的很多道理,知道杀人就要偿命,知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知道蜉蝣不可图春华......

夫子教我读书的时候讲过这样漫长的道理,我每一件事情都懂,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

三年过去,我一点一点地长大,看着我阿父一点一点的成为权臣,我想只要我多懂一点道理,阿父就可以轻松一点,他不懂的道理我会将给他听。

鼠疫结束后,上京城很是冷清。

我没有见过这样冷清的上京城,从我出生起,上京从来都是火树银花的。

但是连皇帝都没有的上京城,怎么还能叫做天子脚下呢?

丞相最终没能扛过去这场鼠疫,于是在中宫这些年间不断积累的人脉的推荐下,我阿父成为皇城中权倾朝野的大臣。

但是阿父不太开心,他在难过什么?难过那位德高望重的丞相,还是在难过树大招风?

八月初,皇帝终于归京。

随着皇帝来的,还有他那个位居江南的第二位陈贵妃。

那其实不叫陈贵妃,她叫余蓉,回宫之后直接封了荣妃娘娘,不单单是她漂亮,还因为她已经有了身孕。

我以为这就是中宫和我阿父的计策了,但我在荣妃娘娘落胎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才知道原来不是的。

阿父要的不是贵妃失宠,是整个皇宫不得安宁,是要每一个人都万箭穿心的活着。

陛下有好多孩子,但是能平安长大的只有两三个,他看重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就像看重当年的太子一样,但是终归是难产了。

皇宫中爆发出死一样的沉寂。

我阿父进宫的时候看见御书房中铺天盖地雪白雪白的折子,皇帝明黄色的身影独坐其中,狼狈一片。

阿父弯腰捡起来折子,柔声开口,“陛下。”

陛下连眼睛都没有抬,他疲惫的招了招手,“朕又少了一位孩子。”

他在为自己的孩子难过,原来他也会难过。

阿父很轻的勾了勾唇,似乎是要笑起来,但是弯着腰弓着身子,又说出了句另外的话语,“陛下福泽绵延,多子多福。”

“宫中娘娘那么多,能为陛下诞下麟儿的不是只有一个荣妃娘娘。”

很长的一阵沉默,帝王仓促的下出声音来,他把目光放在阿父身上,“苏卿,不愧是朕的爱卿。”

坊间最近骂阿父的人很多,大抵都在说他是奸臣,权臣。

好似近一个月为了鼠疫操劳,解救百姓于水火之间的并不是我的阿父,而是另外一位他们早就寻不见的清风正骨。

他们不敢骂天子横征暴敛,惨无人性,于是满腔的压抑最后全部都冲向了阿父。

皇城之中那么多权贵世家,挡在前面的只有这一个苏卿。

苏裴安。

不过不久之后,他们就应该知道他们骂错人了。

因为我阿父向来都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