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宴结束时已是深夜,屋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一层薄薄的鹅绒铺在地面上,一群人浩浩荡荡从酒店出去。
祁愿在看到漫天的飞雪后,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淮江地处江南,很少下雪,上一次下雪还是六年前。
剧组其他的女演员皆是一脸的兴奋,一边搓手一边感叹:“下雪了哎!”
淮江下雪实在是难得,霎时所有人都忘记了要走,纷纷掏出手机拍照留念。
在人群的兴奋惊呼中,祁愿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人。
他在接电话,微微低头,眉头轻蹙,左手指间还夹了一抹忽明忽暗的星火。
不多时,其余人的司机到了,祁愿也给陆可发了个信息,告诉她可以来了。
但就是这样,也没人敢走。
因为徐晏清的司机还没来,一尊玉面大佛就这么矗在那,没人开先例道别,于是一群人只能继续站在那,佯装看雪景。
徐晏清接完电话,看了眼外面路上停的一排车,而后淡淡开口:“你们先走,我还要一会儿。”
于是一群人这才结束了“雪景大赏”,客客气气地再次道别,然后才上各自的车离开。
徐晏清这些年也变了,要是搁以前他那大少爷的性子,大抵连场面话都懒得说,兀自找个地方坐下来玩手机,让那群人继续站在那尴尬的大眼望小眼。
人逐渐散尽,偌大的平台就剩祁愿和徐晏清两人。
祁愿抱着胳膊站在一边,仰头看着半空飘落的雪花。
徐晏清转了身,想找个地方坐会儿,刚刚最后被敬了不少酒,这会儿脚步有些虚浮,胃里也一阵不适。
而后就忽然看见了那抹缩着肩膀站在角落里的身影。
旗袍还是夏季短袖款,两只胳膊就这样暴露在空气里,裙摆下,还露着一节细白的小腿。
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半空,而后略显凉薄地勾了勾嘴角。
点了支烟抽了起来,半晌后语调讥诮:“祁小姐这是想起了什么?”
祁愿顿了顿,转头看过去,咧起嘴角:“是啊,在想这么个大冷天我还在辛勤工作,年底公司会不会给我颁个最佳员工奖。”
她眉眼弯弯,笑容温柔可爱。
却一下一下戳着他的发怒神经,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捏了捏拳,半晌后似是做了自我和解,转了个身。
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安静地站到一旁,兀自无声地抽烟。
祁愿站的位置刚好在他斜后方,他两手垂在身侧,一只手里夹着烟。
他的手长得很好看,指节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手背下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
那双手曾温柔地牵了她无数次,最后撕破脸时,也是这双手掐着她的脖子。
那天,他双目猩红,咬牙切齿地说:“祁愿,你最好祈祷别再碰到我,否则我肯定弄死你。”
想到这,祁愿略显嘲讽地笑了笑。
不一会儿,陆可到了。
祁愿拉回神思,笑着说了声:“徐先生再见。”
说完,一路小跑着出去,噔噔噔地踏上保姆车的台阶,嘴里还嘶哈嘶哈地抽着凉气。
陆可见状赶忙拿过羽绒服给她裹起来,还让司机把空调温度调高。
双重温暖的加持,让她很快回了阳。
车子缓缓驶离,祁愿若有似无地看了眼后视镜,酒店的大门渐渐模糊在夜色里。
陆可见状也开口问询:“愿姐,刚刚门口那个人是谁啊?好帅啊,气质超棒!比这次《绊生》的男主演还帅哎!”
《绊生》的男主演是个玉面小生,颇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风范,刚传出合作的时候,她还被他粉丝骂过“德不配位”。
祁愿闻声收回了视线,随口说了句:“投资商。”
陆可是今年才跟她的,不认识徐晏清也正常。
“啊!天呐!又帅又酷又有钱!”小姑娘一副听到什么稀世传闻的模样:“我只在电视剧里见过,原来现实世界里真有这种人啊!”
祁愿笑了笑,低头拿出手机,想了想还是给林瑜发了条信息——
【瑜姐,QueenieJones的代言帮我问问吧。】
最不该见的人她都见了,别的还有什么顾虑呢。
那边“正在输入”了一阵,发了句——
【你是不是遇见徐晏清了。】
祁愿盯着这一句看了许久,最终放下了手机,有些虚脱地靠在车窗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车窗外。
冬雪皎皎,万物沉寂。
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后,她还是和当初的梦魇一一重逢。
*
凌晨两点,祁愿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时,手机正在床头**大作。
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林瑜。
刚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就火急火燎地发问:“他为难你没有?”
祁愿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是谁。
点开外放,拿起毛巾擦了擦头发,回了声:“没有。”
林瑜将信将疑:“真没有?”
这个世界上,对徐晏清偏见最深的人,林瑜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祁愿似是有些无奈,笑了声:“真没有。”
非要说有点什么,大概也就是说了些讥讽的话,但她也都回了过去,没吃亏。
于是林瑜这才松了口气,骂了句:“冤家路窄。”说完又提醒了一句:“离他远点,听见没?”
祁愿笑了笑:“你不是说要想继续在这行混,以前的人肯定是要碰到的吗?”
林瑜在那头气得直咬牙:“你别脑子抽风,徐晏清不行,四年前教训还没吃够?”
说完,又小声嘀咕了句:“不行,我得问问这瘟神下一部投资什么戏,绝对不让你碰。”
祁愿没回应,走到桌前倒了杯热水,而后端着杯子走到落地窗前,掀开窗帘。
屋外一片银装素裹,鹅绒似得雪花大片大片地飘落。
六年前的那场雪,是在她某天下夜戏的时候下的,刚从影视基地出来,发现屋外已经一片白茫茫。
那时候深受韩剧的荼毒,觉得初雪一定要和最爱的人一起看,可那段时间徐晏清刚好在出差。
她委屈的给他打电话,他在大洋彼岸,笑着哄她:“没事,我们还有好多年,还会一起看无数个初雪。”
她笑嘻嘻地犟嘴:“谁要和你好多年啊!”
他在那头挑眉戏谑道:“怎么,还想和别人好多年?”
她昂着头,像只恃宠而骄的小猫:“当然,好多人呢,有瑜姐还有宋瑶!”
那时候林瑜和宋瑶两个人就在她旁边,忍不住被酸掉了一口牙。
那场初雪从第一天夜里一直下到第二天,中间未曾停歇。
第二天,她去剧组拍夜戏的时候给他发了条语音:“这雪下了一天一夜,说不定是在等你回来陪我看呢,只要不停,就一直是初雪。”
没想到他立马回了条信息过来:【看门外】
她霎时意识到什么,惊叫着奔了出去。
屋外大雪纷飞,他神态疲惫地站在雪地里,笑容宠溺地朝她张开怀抱。
她也顾不得是在剧组里,在林瑜和宋瑶暧昧地注视下,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那时候宋瑶常和她说:“愿愿,你和徐晏清谈恋爱,就像是在演偶像剧,我们好羡慕呀。”
林瑜总会在一旁一脸嫌弃地加一句:“把们去掉,别加上我。”
……
“听见没有?”
忽然,电话里的一声,将祁愿拉了回来。
她勾起嘴角凉薄一笑,“刷”的一声,将窗帘拉上。
抿了口热水:“什么?”
林瑜在那头几乎暴走:“别犯浑,别犯浑,别犯浑!听见没有?!”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祁愿没忍住笑出了声:“知道啦。”
林瑜犹豫了半晌:“QueenieJones那边,我也尽量让你不和赵知苑碰面。”
祁愿闻声愣了愣:“没事。”半晌后轻笑一声:“我忽然挺期盼见到她的。”
……
*
淮西胡同。
小江将车在徐家老宅门前停了下来,从后视镜看了眼后座上的人。
徐晏清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看起来很疲惫。
车外的雪还在簌簌地下,黑夜深沉无边。
气氛寂静了许久,小江才出口提醒:“徐总,到了。”
后座上的人应声睁眼,没由来地问了一句:“还记得祁愿么?”
小江愣了愣:“您今天看见小愿小……祁小姐了?”
徐晏清闻言笑了一声,声音微微沙哑:“你倒是念旧情,还叫她小愿小姐。”
小江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小愿小姐,其实人挺好的。”
徐晏清哼笑一声:“从你嘴里怕是也只能听到夸她的话了。”
这话也不假,她在他身边的那几年,对他身边的人都不错。
小江看了眼后视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当年发生的那些事情,他也是知道的。
可作为亲眼见证两人那几年浓情蜜意的旁观者,多少还是替他们感到惋惜。
徐晏清没再说话,点了支烟在黑暗里抽了起来,结束后他拍了拍椅背。
“这天气不好打车,开我车回去,明天早点来。”
“好的。”
说完,他起身下车,鹅绒似的雪花瞬间盖满他的肩头。
他立在雪地里,看了眼胡同尽头左边的那扇宅门,暗自出神了片刻,才抬起步子往夜色深沉处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