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日在一池荷花开的时候悄然来临。
太液池的银荷生的好看,每日皇帝都会派人送来。
姐姐爱梅花,想来先皇后跟我一样,都喜荷花吧。
我的肚子变大,走动也不利索。
皇帝每日来看两次,看完就回去睡觉,后宫的牌子从来不翻。
皇后劝诫了两回,全被驳斥回去,便不再劝。
反倒是秦婕妤,一日捧着刚做好的莲子甜汤进上,出来就封了妃。
皇后听见这消息时正在下棋,白子落下把我之前苦心经营的局全破。
婢子进来传消息,她只是笑笑,然后派人送了一对玉如意恭贺。
「秦婕妤的父亲在前朝拿住了大将军的把柄,帮了陛下,她提位分是应该的。」
「可是娘娘,大将军是您的叔父,是安国公的亲弟弟。」
我尝试用黑子再造一条路,慢悠悠下到棋盘上。
「陛下眼里,哪有亲疏远近,只有社稷民生,这点是叔父不明白。」
白子再落,我满盘皆输。
「夏日炎热,奴婢这汤是放在井水里过了凉的,比加冰要好些。」
旁边的宫女赶紧盛上甜汤,打住了刚开始的话头。
「尝尝吧,茯苓的手艺定比秦妃强。」
我喝着甜汤,看向茯苓。
这姑娘打我第一次进宫时就在皇后身边,宫里侍婢满二十三岁就放出去。
算来茯苓都二十四了,怎么还呆在这儿?
「茯苓是我陪嫁侍婢,早就定好了跟我一辈子的,你可莫要说我刻薄不放人,她可是心甘情愿的。」
皇后看出了我的疑问,毫不避讳答言。
我点点头,继续喝着汤,把事放下了。
日子走到六月末,孩子已有五月。
皇帝隔三差五的探视成了后宫人想都不敢想的殊荣。
不看嫔妃,单看每每经过我宫的宫女一脸艳羡,就晓得她们把这事当做恩典。
可我不喜欢,每当见到皇帝,姐姐的脸就在我脑子里浮现。
我曾问过太医,她是心思郁结才死。
一个曾经活泼爱笑,能跑能跳的姑娘,因为这样不堪的病困在了深宫。
这是件顶顶可怕的事。
秦妃按耐不住,带了人来挑衅。
「钦天监说,近日有星逆行,本宫花了大价钱算算,恰恰落在姐姐的宫里。就派人来瞧瞧。」
我付之一笑,动也没动。
「看来这星太贪财,不花钱不露面,合该应到妹妹身上才是。」
她气极,赶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甘示弱地抓了她的头发。
我嗓子一甜,哕出一口血。
皇帝推门,见到的就是秦妃头发散乱,而我吐血的场景。
她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叩头谢罪。
我算错了血枯草的药性,孩子还没长大,我已经开始吐血。
皇帝心思缜密,当即叫了太医。
太医把脉无恙,只说是气血盈亏。
他把我的贴身侍婢打了板子。扬言不说实话直接发配岭南。
侍婢哭哭啼啼说出血枯草的真相。
皇帝吩咐人准备药,直接把孩子打了,全力保我性命。
「陈昭昭你最好给朕听着,朕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若是活不下来,朕要整个陈家陪葬。」
我被折腾得有气无力,听到这话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陛下一言九鼎,只是让妾进宫,让妾服侍您,妾心甘情愿。妾只是身体不好,怎么就连累到陈家了呢?」
皇帝冷哼一声,捏住我的下巴摇晃威胁。
「朕是天子,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若你执意如此,陈家永无宁日!」
「陈昭昭,你给朕好好活着!」
孩子被打下来,我发了疯,把皇帝脸上挠了好几道。
本来这孩子不该来,来了我也想留存其性命。
皇帝一声令下,全成了泡影。
那是我第一次以陈昭昭的名义跟皇帝撒泼,他没有处罚我,随我打骂。
他那会儿一点都不像个天子,后来打累了没力气了,就倒在了他怀里。
昏迷之际,我听到他在哭。
门外大雨倾盆,把整个皇宫模糊了。
他在雨幕里痛哭,问我想要什么。
「陛下放过妾吧,妾不求死了,妾也不出宫,求陛下远离妾吧。」
皇帝不知道,姐姐不知道,父亲母亲也不知道。
我曾真真切切喜欢过他,喜欢过还没有跟姐姐有过渊源的他。
那年三月三,我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出门踏青贪玩,跟下人走散了路。
有王侯公子骑着高头大马,施施然从我跟前走过。
「呦,这是哪家的姑娘啊,怎的迷路了?」
他们虽善意,可略显轻浮的调笑还是让我这个初出府门的愣头青沉默了。
「莫要取笑,我会留下侍卫护送姑娘,姑娘只管言明去哪家即可。」
我怯意看着他,把人看笑了,自己脸上却泛起红晕。
「咱们殿下声名远扬啊,我们不瞧都知道今日桃花开的好。」
后来我回到府里,没有同人提起这件事。
哪怕是素日待我亲厚的姐姐。
我不知道他是哪位皇子,但是我曾真真切切希望能同他再有几面之缘。
年少的梦散的这样快,不过三年物是人非。
我看见姐姐的眼泪,看到父亲母亲战战兢兢的神情,忽然觉得,我好像从未认识过他。
那日许是困迷了的黄粱一梦。
梦醒了,我失宠被锁在宫里禁足。
秦妃宠幸经久不衰,很快有孕。
皇帝把她封了贵妃,庆贺的丝竹喧闹声隔的老远也能听见。
「秦贵妃真是有福,兄弟在朝中争气,自己在后宫得陛下青眼,眼瞅着又要生下个皇子,哎呀呀。」
门口的侍女叽叽喳喳,谈论的却是荣宠兴衰,没一点姑娘家的鲜活气。
她们翘首企盼,盼望哪天皇帝路过宫门口的青石阶,兴许望一望,就能提拔成个妃子。
好过蹉跎一生岁月。
秦贵妃在宫里很跋扈,皇帝也纵着。
昨日打了柳美人的猫,今日折了高美人的花,活的张扬肆意。
皇后给柳美人擦眼泪,我给她递帕子。
只有高美人哭哭啼啼止不住。
「娘娘做什么让着她,陛下纵的她这样跋扈,早该教训了。」
皇后笑笑不答言,我一记白眼把高美人的话吓住了。
高美人走后,皇后点点我的鼻子。
「你同她置什么气,她只是过不去这道坎罢了。」
「那她架桥拨火的本事也厉害,自己不敢惹躲到别人身后拱火。」
茯苓走上前端过酸梅汤,皇后刚要伸手就被拦住了。
「娘娘今日已喝了一碗,虽是夏日炎热,可酸梅汤性寒,娘娘身子虚,还是别喝了吧。」
我扑哧笑出来。
「娘娘可要放茯苓去了,这样驳您的意思,太大胆。」
茯苓猛地跪地磕头,眼中含泪。
「奴不走,奴要陪着娘娘生生世世,就算下黄泉也要当探路的。」
本是调笑,她却认真了。
我心下觉得这姑娘有意思,若我是她,大概不到年纪就会求皇后把自己放出去。
宫外的天可不是四方的,墙也不是。
就像宫内人重荣宠,宫外却日日惦念自己今日要用多少柴米油盐,需不需要炖个骨头犒劳自己。
殿外有冷风吹过,我听到了皇后长长的叹息。
后来才发觉那不是冷风,秦贵妃大张旗鼓地进来,身后跟着两缸冰块。
夏日炎炎,她倒是会享受。
人见皇后没有拜的意思,太监听意而动,竟进宫翻起东西来。
我拦在皇后跟前,大声呵斥。
「你眼里没了宫规,竟敢搜皇后的寝殿!」
秦贵妃冷笑一声,把太监搜出的香包翻出信来扔在地。
「娘娘带了好头,私通也出奇,竟同宫内茯苓苟且,真是礼义廉耻都不顾。」
「来人,给我把这**扔到水牢,听陛下处置。」
皇后被关在水牢一天一夜,茯苓被打的气若游丝,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秦贵妃心狠手辣,吩咐人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抽。
他们不敢动皇后,却把茯苓那双手用针扎废了。
皇后蓬头垢面,没了往日的高雅,她握着我的手言辞恳切。
「我知道这难为你,但求你救茯苓一命,她可怜,跟了我才有了好日子过。」
我在皇帝寝殿跪了一天一夜,他心硬,不肯相见。
夏日雨落下来,冲掉了地上的血腥气。
秦贵妃迈着步子缓缓的,钳住了我的下颌。
「人都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怎么顺贵妃这日子越过越难。」
我一口啐在她脸上,引得人恼羞成怒扇了巴掌。
声音清脆,皇帝黑着脸出来斥责。
「一刻都不让朕安生,日子过得舒坦就难受是吧?」
秦贵妃不服气地走了,我被皇帝拉进去上药。
「妾求陛下,放娘娘和茯苓一条生路。」
皇帝扔下药罐,看向我,一字一句问的清晰。
「若你有一天发现皇后做了错事,你姐姐,先皇后都是她害死的,你还会这样求朕吗?」
我叩头答的清晰。
「妾信娘娘,也信陛下,请陛下开恩。」
皇后被贬为庶人,同茯苓一块出宫。
我去送了她们,二人脸上带笑,像是感叹终于逃出这宫门。
我曾问过皇后。
安国公何以成全娘娘大义,维护了当时国祚不稳的皇帝。
皇后眉目淡然,挽着茯苓的手拍了拍。
「陛下做的很好,是我自愿为了国祚,百姓安宁才进宫。」
她掏出一封信,递给我。
「这里有这多年来的秘辛,求你递给他。我自问清白,唯有茯苓一事,愧对初心。」
我听得云里雾里,却未深究。
回到宫里,秦贵妃对着柳江二位美人大发雷霆。
「不过一泼皮猫,杀便杀了,扰得本宫清净的都该杀。」
柳美人抱着猫哭个不停,听见这话就要冲上去撕打。
被秦贵妃身旁的一干宫女太监挡了回来。
秦贵妃手抚珠钗,浑不在意。
「不久就是中秋,哥哥会从关外回来,陛下也会给哥哥最大的殊荣。满城的烟花都是给哥哥放的。」
柳美人愣了一瞬,不知她说这话的意思。
「届时,陛下会封我做皇贵妃,再到皇后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柳美人可要掂量掂量自己,父母家族值不值得你这样叫嚣。」
谁知柳美人忽然暴起,竟一举冲开太监拦阻,一根珠钗直抵秦氏咽喉。
秦贵妃吓得面如土色,太监反应过来后及时隔开,把个柳美人推柱子上给撞死了。
「这**,泼皮贼子,给本宫推出去鞭尸!」
「大胆,秦贵妃,从没有后妃有这样的权力,你是在藐视陛下吗?」
秦氏气势汹汹地走了,我脚下一软。
江美人紧紧拉住我,我们二人跌倒在地。
江氏急匆匆要走,被我拉住。
「柳美人究竟跟秦贵妃有何渊源?」
我紧拉着江美人的手质问,总不能是一只猫就让人丧生。
江美人此举,定是知道内情。
她还要犹豫,我伸手起誓。
「我绝不泄露,在世之时,保你平安顺遂。」
「柳美人未进宫之前是指给新科进士的,可被秦家人看上,生生毁了这姻缘。秦家怕柳美人不死心,一道折子把人送进宫,做了美人。」
雷声震震,七月雨来的蹊跷。
我站不稳,坐不下,心下慌乱不知如何自处。
江美人端了甜汤,一口一口喂给我。
「顺贵妃你可不能倒啊,你倒了这宫里就是她秦贵妃一手遮天的时候了。」
雨瓢泼起来,我喝下甜汤,内心安静,拽着江美人的腕子。
「陪我给她上柱香吧,她死的可怜。」
香烟幽幽散开,不知道柳美人的冤魂走没走。
皇帝从雨幕中赶来,喝退众人。
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想要揽住我肩膀的手。
信被递出去,皇帝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信中内容并不清楚,但这桩桩件件都该有个了结。
我问了最想问的一句话。
「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处置秦氏?」
「等中秋。」
「好。」
他这样淡定,倒令我惊讶了。
或许他早就知道,原来他早就知道。
这些人的死,都在棋局中。
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想明白其中关窍的,或许是在皇后下赢我那一盘棋的时候。
也或许是秦氏莫名封妃的时候,或者更早以前。
帝王心深不可测,宫里的女子拼了命的想打开它,却很难承认自己也是棋子。
皇后是,秦氏是,我亦然。
先皇后是皇帝编出的情根深种的幌子,为的就是扰乱朝臣后宫视线,清除残党余孽。
姐姐没看清楚,死的这样冤枉。
姐姐是姐姐,先皇后是先皇后,我还是那个陈昭昭,傻里傻气糊里糊涂的陈昭昭。
中秋夜,群臣参宴,秦家被当众斩首灭门,血流成河。
整个宫内,姓秦的只剩一个人了。
「放我出去,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秦氏晃着水牢的门,一声声嘶吼。
门外侍卫冷眼看着,不发一言。
我盛装环佩,去见这个罪魁祸首。
「你,竟然是你,你个毒妇,不怕遭报应!」
秦氏看到我,更加疯了,她的脸庞已经干瘦,像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我掏出一封书信,打了她的脸。
「秦家有三罪,谋害镇国公独女,欺君,结党营私。」
镇国公独女当年并非故意打皇帝的脸,只是秦家暗中使绊子,将人掳走,颠倒黑白。
皇帝当年对我有意,是秦家公子吩咐人散播谣言,说我是陈家长女,这才让姐姐进宫。
后来弄错,也从未薄待过姐姐。
是秦婕妤知晓风声,在姐姐心灰意冷之时告诉她,皇帝从未对她有意,只是拿她当先皇后的替身。
所有事,这桩桩件件,全部推给了皇后一族。
怪不得皇帝从不踏进皇后的寝殿,他从不与皇后多言,哪里有机会听皇后辩驳呢?
当然,也许皇帝知道,他只是在等待时机,一举击败暗中窥伺的毒蛇。
他们秦家打的一手好算盘,阴谋诡计还是在受刑时才尽数吐露。
「你血口喷人,我秦家世代忠良,怎会背叛陛下!」
「秦公子暗中勾结外敌,运送大批火药进京,只待中秋节宴,所有人都会被炸死。」
我看向她,打破了她最后狡辩的幻想。
「若陛下没有察觉,死的就是所有朝臣,你还敢说,你们秦家忠心耿耿吗?」
秦氏死了,死在水牢中。
我没有杀她,是她自己疯魔了,在狱中拼命撕扯自己的衣裳,又吞老鼠,活活折腾死的。
事情解决后,我自请离宫,去了别院。
那儿有棵青梅树,闲暇时,我就坐在底下看书。
冬日萧索,梅子树也枯了,光秃秃的没什么颜色,我却最喜欢。
江美人熬到最后成了江妃,每隔一月就来探望。
皇帝也来过,我从不让他进门。
两次之后,他就放弃了。
没什么别的原因,死了的人无法回来,我跟他都是罪魁祸首。
我有时候挺恨自己,如果不是那年踏青,兴许我们一家还能避祸。
如果我能早早看出皇后那条线,兴许柳美人不至于放弃生命。
可太迟了,所有都太迟了。
皇帝是皇帝,他顾全大局。而我,是最为小气糊涂不分世事的蠢货。
蠢货陈昭昭不能再让自己过的舒坦了,我得赎罪。
日子过了很久,我每每辗转反侧,想到的都是后宫各个女子的面庞。
有给我梳妆的侍婢,也有捅娄子的江美人。
有时候梦到柳美人抱着猫,笑意盈盈地看我。
她应该不会说谢谢,大抵只是解脱了。
希望她和她的小猫,来生顺遂快乐。
还有茯苓和皇后,想来她们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不需我多挂念。
有时候还会梦到秦氏,梦到她拿着勾魂锁来夺我的命。
我觉得可笑,但看人间也无留恋。
在意之人皆死,在世之人心灰意冷。
我是蠢货,看不懂他们的阴谋阳谋。
一月初三,别院发生过一场大火。
是我年岁大了记不住事,把灯盏碰掉却忘了捡起。
可是我得救了,有个侠客路过这里,把我从火堆里救了出来。
大火烧伤了我的面庞,我的眼睛也看不见了。
好像迟来的结局,我终于轻松,对着侠客咧嘴笑,疼得嘴角抽抽。
我问侠客尊姓大名,留下来吃杯茶。
侠客不说话,我只好讪讪地给他拿点心。
点心洒了,我正要捡,就听到门口风铃响,应该是离开了。
真是遗憾。
江妃有三月没来,第四月的时候让我摸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
「前几个月怕坐不稳,所以没来。」
我点点头,询问宫里最近的新鲜事。
「哪里新鲜,宫里就没进过新人,就连我这有孕,还是御史台连上五封折子,把陛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催来的。」
「那可得是个皇子,不然御史台怕是要疯魔了。」
江妃笑笑,说更愿孩子像我,心性坚韧聪慧。
这话实在可笑,我笑的脸皱巴起来,很不舒服。
我跟皇帝的结局,在十三年后。
他病重离世,临死前一直是江妃照顾。
我没有去看过他。
江妃生了皇子,在皇帝驾崩后迅速登基稳住朝纲。
江妃成了江太后。
她给我一封信,信上只有八个字。
「如有来生,还望相见。」
我把信烧在了青梅树下。
其实我认出了他,但我不想认了。
什么情意早都被消磨干净,不必留恋。
我更愿从未认识他,我恨极了他,也恨极了自己。
人大抵都是迷信的,都喜欢求来生,我却不怎么喜欢。
昨日之事不可追,前程未必光明灿烂,更别提来世自己是当牛做马还是一步登天。
但我还是求了,求我爱之人平安顺遂,不复相见。
我第一次见陈昭昭,并不是那年踏青。
那是上元夜,走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天。
宫里夺嫡激烈,什么阴谋诡计都用,尤其是父皇重病后。
我被三哥摆了一道,三月后就要被送出宫听学。
离宫前,我随着一帮狐朋狗友去灯节,他们并不真心祝我前程似锦,我也不是真心待他们。
所有事情都是为了皇权,真心能值几两?微乎其微吧。
我呷着没滋没味的酒,目光却放在了万家灯火上。
街上一阵厮闹,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拖着两个孩子就走了。
这不是盛世,卖儿卖女的在这地方常见的很。
我不是圣人,只冷眼看着乱糟糟的摊子,听着那些世家公子吆五喝六。
他们大声喊。
「给我来最漂亮的姑娘,今夜一醉方休。」
陈昭昭就这样闯进来了。
她给了那些人银钱,用帕子擦去了小孩子脸上的泪渍,甚至还给他们买了糖葫芦。
我们距离很远,但我仿佛听到了她的话。
「快快回家吧,天这样冷。」
有一人搭上我的肩膀,他是个浪荡公子,平日眠花卧柳的,自在逍遥。
「看上了?瞧这服饰不是普通人家,你大可以求娶过来当皇妃。」
话虽轻佻,我却动了这个心。
我托人打听,得到的消息说她是陈府大小姐陈婂。
这名字不大适合她,但我更高兴碰见她。
求的淑女,不可唐突,我打算着,等从书院回来,就上折子娶她。
我不敢暴露我的心思,若被人知道,对她不好。
上京众人虎视眈眈,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帝王家。
平日事情有三分希望我都敢搏一搏,可唯独这件事。
这件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我不敢冒险。
朝局动荡,宫中皇子死的死,伤的伤。
安国公拼了一条老命把我送到皇位上,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善待他的家族。
临终前,他嘱咐我的最后一句话。
「求陛下尽早定下后位,以安前朝。」
他说的没错,前朝虎视眈眈,流水的画像往宫里送。
我一意孤行,一定要纳陈家陈婂。
秦相态度坚决,声称陈氏担不起后位。
我知道,他是想送自己的女儿进宫分权。
他岂能如愿。
镇国公独女是缓兵之计,可中途出了岔子。
是安国公一家再次出头,将家中独女嫁了进来。
那夜秦相跪了两个时辰,声称自己女儿别无所求,只求能日日见面。
我随手封了婕妤,又趁机把陈婂纳进来。
皇后这个位置应该是属于她的,等时局稳定我自会还给她。
可我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自己认错了人。
那夜的女子,究竟是谁?
直到看到陈昭昭,竟然她叫陈昭昭。
我疯魔了,不顾一切也要把她接进宫。
我要护着她,护着她一辈子,再也不做那可笑的承诺,我只要她平安。
可她不平安,宫里时时有欺辱她的人,包括她自己。
我不明白,明明我给了她我能给的,我给了她最好的,她还是不满意。
我曾深夜去找过皇后,在外人看来,我们一言一行都不曾攀扯,可只有我知道,安国公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还不起。
现在想想,我欠的太多太多。
皇后听了我的诉苦,我在黑暗里听到了她长长的叹息。
她说陈昭昭不快乐,陈昭昭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顺贵妃不是雀鸟,更何况雀鸟也想飞天,别说人了。」
我沉默了,直到看到陈昭昭吐血,我慌了。
我问她想要什么,她回答要我离开她。
我怎么能做到,我怎么会做到?
但我还是做了,为了她平安。
皇后按计划被放出宫,陈昭昭拿了她的密信给我,我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我不该对安国公一家起猜忌之心,也不该毁了她和茯苓。
是我的妒忌,我妒忌她与茯苓。
多可笑,一个皇帝,嫉妒被拿捏人拥有爱情。
我放陈昭昭走了。
每初一十五,我都会跑到她行宫的房顶上看星星。
看着看着,就失了火。
她用这样蹩脚的理由寻死,又用那样的借口敷衍我。
她能认出我的,她在等我走。
我放过了她,也放过了自己。
我向她求来生,希望她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