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母亲早逝,我幼时多病,而江南水乡养人,是以据说五岁那年我便被送去了江南,直至及笄才归京。

说来也怪,后来的事情多少我还有些印象,但入京前的,我是分毫也不记得。

记得入京那日,还是因为那日委实太过凶险——我的马车在京郊被流窜的山匪所劫,护卫全军覆没,贴身丫鬟云儿拼命掩护着我逃了出去。

我跑了好久,跑到喘不上气,喉咙呛出血腥味儿来,可也不敢停。

他们有马,很快便能追上来,只要落入他们手中,就算侥幸留住性命,家,也回不得了。既然无论如何都是一死,我怕自己跑不掉,干脆下狠心从矮崖上滚了下去。

时值隆冬,山间积雪足有五寸厚。

虽没摔死,但艰难爬起来时,也已经头晕眼花。

我冷得厉害,几乎没有了思考的能力,是以在听见马蹄踏雪的动静时,还以为是山匪又追了上来。

但似乎不是。因为来人带着的侍卫行动齐整,统一着甲胄,像是朝廷的人。

我怕极了,脑子一热便冲了出去,张臂拦在为首那人的马前。

我骤然冲出来,那人立刻收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我不由得闭上了眼。

一时只听见马的嘶鸣声,和一声低喝:“不要命了?”

马被扯住,杂乱向后退了几步,我睁开眼那刻,恰撞上萧玄钦自上而下审视的目光。

他蹙着眉,神色很冷,未着甲胄而是一身鸦青长袍,外头披了件鹤氅,身姿挺拔如雪中青竹。

我只记得这匆匆一眼——许是方才滚落摔到了头,又被马一惊,我眼前一黑,不受控地摔坐在地,只来得及求他去救救我的随行丫鬟。

再醒来,便已经回了虞家,见到了爹爹。

考虑到我的名声,父亲将此事掩了过去,陪我从江南来京的下人也悉数打发回了江南,连陪我长大的贴身丫鬟云儿都没能留下。

从父亲口中我才得知,救我的那人是萧家的儿子,萧玄钦。

萧家与虞家同为声名显赫的世家大族,父亲官拜尚书令,而萧家则手握军权,如日中天。

萧玄钦是奉命来剿匪的,后来听人说,同行的还有当时的太子谢琅。

说来也是我运道不好,这支山匪日前才流窜到皇城脚下,偏偏就叫我撞上。

我对萧玄钦,是一见倾心。

由此可见,话本子里常说的英雄救美后终成佳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不然为何只那么匆匆一瞥,我便肯跟在一直冷着脸的萧玄钦身后那么多年?

父亲虽未明说,但我也晓得,叫我回京多半是为了我的婚事。

我朝风俗,女子及笄后便可婚嫁,有头有脸些的人家会多留女儿两年,但也不会留太久。

我是长女,母亲病逝后,父亲虽另娶了续弦,我也有不少弟弟妹妹,但我最大的一个妹妹,也比我小五岁——也便是说,我是虞家唯一适龄的女儿。

而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几大世家盘根错节,要维持住彼此间的联系,最常见的法子便是结为姻亲。

我未来的夫婿,也必然出身世家。

是以我追着萧玄钦跑这事儿,父亲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我真能撬得动萧玄钦这块冷石头,父亲自然是乐见其成——皇帝势微,萧家与虞家若能联姻,对两家皆是大有裨益。

有父亲默默行方便,养好身体后,我便日日赖在萧玄钦身边。

除了去找他,我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京中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爹爹多年未见,虞夫人连同一众弟妹对我客气有余却毫不亲近,就连贴身伺候的婢女也不是自己原来的。

初来乍到,难免有寄人篱下之感。

还不如赖在萧玄钦那儿。

他虽冷着脸不理人,但同他相处,比起应付佯装亲近的虞家人可要轻松太多了。更何况他又不仅仅是对我这样——他对旁人也是如此,我只是“旁人”中的一个罢了。

兴许是碍于两家交情,兴许是压根就不屑于躲着我,总之他不会赶我,任我这么缠了他足足两年。

两年过去,一直不见萧家有提亲的意思,父亲不得不另做打算。挑来拣去,瞧上了温家的二公子。

温家也隐隐有此意,没多久,温四姑娘便邀我去府上赏画。

我在萧玄钦面前佯装无意吐露出父亲的意思,而后暗怀期待地看着他反应。

他听了连眉都没皱一下,神色如常,仍擦拭着手中长剑。

我咬了咬下唇,忍不住故意问他:“听人说温二公子最喜红色,你说我是穿那身胭脂色的襦裙,还是那身妃色的?”

闻言,萧玄钦终于舍得抬眼看我。

他收剑入鞘,语气淡然:“都不好。”

我心一紧,望着他的眼神发亮。是不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要表白心迹了?萧家若是肯提亲,父亲不会再考虑别人了。

可我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他接着道:“我新得了几匹蜀锦,石榴红,一会儿差人送去虞府,你拿去做身新衣裳,赴宴穿。”

话说完,他起身自我身侧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