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祖宅。
谢母放下话筒,表情担忧:“她们两个又吵起来了?”
一旁的谢父沉声道:“姜眠到底是我们谢家的儿媳妇,既然她费劲心思想将陆卓桃从四膳堂摘走,你又干嘛让阿珃帮陆卓桃?”
谢母横了他一眼,委屈道:“怎么?难道你想怪我?不是你说商场如战场,不讲情面只讲利益吗?我这不是听说投资四膳堂就能分股当股东吗?四膳堂这个老牌子多好,我们年轻时就喜欢到那里吃饭。我哪里想到眠眠反应这么大,居然在家闹起来?啧,她也真是的,都嫁人生子还不安分,老想折腾姜家那些破事。”
谢父回想姜眠刚刚质问老妻的语气,哪怕她往常再毕恭毕敬,此刻也护短挑刺:“明天我们过去看看吧。姜家到底是小门小户,低处现人品,要是姜眠真因为这事闹那就太不像话了!”
谢母点头,伸手揉捏谢父肩膀,伺候他入睡。
只是谢父谢母第二天到谢珃这边,发现家里没人,打了几个电话才从谢珃助理那边得知昨晚三更半夜叫救护车给送医院了。他们吓得心脏一咯噔,起初听谢珃喝醉酒推伤姜眠倒无甚反应,但听见谢珃竟将谢子奇摔得头破血流地昏过去,这才急红了眼。
谢珃那位素来装扮知性的柳助理柳绮已在医院大门迎接谢父谢母。
谢母忙问道:“我家乖孙如何了?”
柳绮恭敬不失卑微道:“董事长、董事长夫人,医生说小少爷破皮流了点血,其他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
谢父谢母这才有惊无险地拍着心口,方才问起姜眠:“那我儿媳妇情况如何?”
柳绮笑笑:“夫人也没事,就摔了一跤而已,没有破皮没有流血。”虽然腹部内伤且有大片严重淤青,但她没说谎呀,皮没破、血没流。
摔了一跤就闹着住院,这姜眠也真是没事找事!被误导的谢父当即哼道:“谢珃在哪?”
柳绮道:“谢总凌晨陪着夫人少爷过来,确定她俩没事后,因为酒意未清就在附近酒店休息。”
谢父谢母便让柳绮带他们去探望金孙。
病房里,四岁奶娃伸手摸着额头那层厚厚的白纱布,小模样,委屈巴巴地包泪。
他朝坐在床头的姜眠伸手,撒娇:“妈妈,宝宝要抱!”
姜眠伤在最柔软的腹部,腰部稍微扯动就像被活生生扯裂的剧痛。好在她纤瘦,腹部缠着固腰械,衣服一盖就看不出,没让敏感的谢子奇察觉到。
她试图换个恰当的姿势伸手抱娃,却被好友莫闫菲体贴地抢了先。
莫闫菲直接抱起谢家小宝贝,哄道:“你妈妈肚子疼,这几天就让姨姨抱你好吗?”
谢子奇闻言,肉嘟嘟的小手搂着莫闫菲问道:“那我可以给妈妈呼呼吗?以前我摔疼,妈妈呼呼就不疼了。”
“哎哟,姜眠你可真是不得了。以前读书时代成绩就力压群雄,现在结个婚生个娃,不仅把娃生得朋友圈最好看,还把他教得这么暖,把我这棵老铁树都暖开花了。你这基因很牛逼!”
姜眠失笑:“收起你那堆乱七八糟的话,别带坏我儿子!”
莫闫菲冲她吐了吐舌头:“略略略。”
谢子奇也俏皮地吐舌头,咯咯直笑。
谢父谢母刚巧进门,瞧见谢子奇额头包着厚厚白纱布,哪怕已知无碍,但这心终究要疼死了。
他们赶紧上前,莫闫菲识相地把谢子奇交出去,扭头窥向姜眠,发现后者神色很淡,就向谢父谢母简短打了声招呼,识相离开。
打从谢父谢母进门,姜眠就没出声喊人。
待谢父回过神,他也意识到这一点,只见姜眠安***在床边快速摁动手机,他遂轻咳一声。
姜眠没有抬头。
他皱眉微怒:“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闹成这样?”
姜眠不觉失笑,“这事不是该问问您那好儿子谢珃吗?”
谢父也知事情起因全是谢珃醉酒引起,但他不爽的是姜眠昨晚、此刻的态度,全都是阴阳怪气的:“那你昨晚质问长辈又是何态度?尊老爱幼的美德,你记到那里去了?”
“小声点,别又吓到我宝贝孙子了!”
谢母抱着谢子奇说道,然后不赞同地看向姜眠,好似都不得不批评她的不是了。
“眠眠你也真是的!我们谢氏家大业大,不比你在姜家的小门小户。阿珃生意忙,在外喝酒应酬是常有的事,哪家男人不是这样?你干嘛有事没事就吵架,连带着把子奇都弄伤了。哎哟……可怜了我的乖孙,幸好这颗聪明可爱的小脑袋没事,否则奶奶可得哭死了。”
姜眠听出来了,“合计着,你们都认为全是我的错?”
谢父横眉:“不然呢?长辈叱责,你身为晚辈就该听着。再说生意上的事,妇道人家懂什么?”
“我不懂你们谢家生意的事,所以我没插过手。但你们不懂我跟姜家跟陆卓桃的事,你们凭什么插手?”说到这,姜眠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是酸是涩,是苦是痛,反正全有,翻滚纠结在她的胸口,铺天盖地地快将她彻底掩埋了。
“我在姜家呆得很不好,我跟你们说过。陆卓桃寄居在我家,自小到大就抢我东西、挤兑我、伤害我,就凭她是我姨妈的女儿,我妈偏爱她这点——我不得不认了,因为那是我亲妈,我能怎么样?可四膳堂是我爷爷临终前留给我的,最后却被我爸妈送给陆卓桃?她凭什么脸皮要四膳堂?她姓陆,不姓姜,她不是我姜家的人!
我求你们帮我拿回四膳堂,你们说那是姜家的事不好掺和。好,很有道理,没问题,我自己花费两年心血、砸光婚前积蓄,发誓一定要挤走她拿回四膳堂。
我好不容易要成功了,看着四膳堂资不抵债被破产转卖,你们这时候开口让谢珃帮她?你们居然让我丈夫帮我最厌恶的人?
我嫁进谢家,自问持家有方,对你们孝顺恭敬,我连谢珃吃喝嫖赌都忍了,你们还想我怎样?你们不仅不帮我,关键时刻还食言联手对付我!你们毁了我所剩无几的期望,这又算什么?”
姜眠苦笑,将浓腥的唇血吞进口中。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歇斯底里地咆哮,把这些年来憋在心里的委屈、忿恨、无奈全部宣泄出来,可是她不能。因为她看到了努力朝自己伸手的谢子奇,她的孩子,不知是否受她潜移默化,天性早熟……无论何时何地何事,第一眼总是望向她,想保护她。
他是她最柔软的一面。
姜眠不想在谢子奇那颗纯净幼小的心灵烙下一个“凶狠”的印象,哪怕是一点都不行。
谢父谢母被她这一连串话给问得哑口无言。
谢父震惊之后,却是恼羞成怒想叱责她,恰巧医生进来查房。他盯着姜眠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知道此事难了,干脆气呼呼地拽着谢母离开。要不是谢子奇还得住院观察,他也直接抱走,决不让谢家金贵的孙子跟着这种目无尊长的母亲呆在一起!
医生是莫闫菲特意叫进来的,也是两人熟友路涵。
待谢父谢母一走,莫闫菲也立即返回,两人均是目露担忧地看着深深喘息的姜眠,唯恐她气坏了自己。但姜眠摇头表示无碍,如果连问责的勇气都没有,那她得多懦弱?
路涵便回到床边给谢宝贝检查身体。
莫闫菲道:“你就这样跟你公公婆婆闹开,不怕日后相处会翻旧账?”
“闹开就闹开。”姜眠淡淡一笑,尔后淡淡地道:“……反正他们也没机会翻旧账了。”
路涵和莫闫菲愣了下。
大家成绩拔尖,考入同所名校的不同系,相识全因学校混系住宿制。可以说,这是一个意外的缘分。而优秀的人素来惺惺相惜,相互欣赏又相互提携,哪怕姜眠一毕业就结婚,没在职场展露头角,但她的见识作风依旧不落后风。
如今姜眠讲出这句话,自然意味着她已做出决绝的选择了。
既然是好友的选择,路涵无条件支持:“那我去把你们两人进医院做的拍片验伤资料拿过来。”
姜眠点头,慢慢走到谢子奇面前,很忐忑、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问出口:“谢子奇,如果爸爸妈妈有天要分开,你是想跟着爸爸住还是跟着妈妈住?”
谢子奇仰脸道:“妈妈,你是要跟爸爸离婚吗?”
饶是姜眠都被孩子口中轻易蹦出的“离婚”二字,给愣住了。
她道:“你怎么知道离婚?谢子奇,你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吗?”
谢子奇扶着脑袋,歪头思索,认真道:“应该知道。我幼儿园有个同学,她就说她爸爸妈妈离婚了,所以跟着妈妈住。妈妈,我支持你离婚……”
姜眠与他平视:“如果妈妈离婚,你就不能每天见到爸爸了。”
谢子奇无所谓:“……反正我现在也是每天见不到爸爸呀。”
姜眠沉了沉心绪:“我怕你以后后悔,会怪妈妈。”
谢子奇摇头:“我不会!妈妈,我不喜欢爸爸了。”
姜眠看着四岁大的孩子,慢慢道:“……是吗?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人的心,不是一夜冻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