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来来来补位补位,准备好给我A他啊,兄弟们!”

夏日灼热,空调外机箱的轰鸣声与网吧的吵闹声交杂在一起。这间黑网吧就坐落在沿街老旧居民楼的二楼。

整栋居民楼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楼道狭窄,两侧摆着不少杂物,一些居民把不要的废纸箱、塑料瓶都堆放在外。一楼沿街就是间烧烤铺子,那股子烤羊肉串、蒜香生蚝的滋味时不时蹿上来,冲破缭绕的尼古丁味儿,**着网瘾少年们的味蕾。受此影响,网吧内的泡面销量始终居高不下

这家“网吧”是用一套三室一厅小住宅改造的,排插遍地都是,电线乱七八糟地铺在满地,一个不当心恐怕就会被绊一跤。来这儿上网的小客人们提了好几回,老板才随便拿了点绝缘胶布贴了一贴,就当是处理过了。

入门左边是个小吧台,上面散落着乱七八糟的杂志,脑袋秃秃、大腹便便的老板平日里没事就窝在这上网看杂志。右边是洗手间,不分男女,一天下来脏乱不堪。

客厅里摆了七台电脑,过了客厅,沿走廊的三间房间里基本都塞了六七台机子,最里面不通风的那间则因狭小,只放了四台。房间中靠墙还放着几只廉价仓储架来堆放杂物,本来面积就不大,这下更是被挤得满满当当。

乍一眼望去,这黑网吧又脏又乱,要不是这儿价格便宜还不查身份证,哪里有这样火爆的生意。比上不足,比下却绰绰有余,这家店的布局、性价比算是本区域内黑网吧排名前十的,周围的中学生每天都能把这儿挤得爆满。

眼下时间已过晚上十点,几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男生在最靠内的小房间里坐成一排,头戴耳机,一手鼠标一手键盘,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坐在最靠内的平头少年高声喊着:“过来清兵线,我去下路。大哥你在野区干嘛呢?采蘑菇还是要伐木?求你了回来吧,炮台快搭你家门口了。”

他语速极快,手上的操作也丝毫不落,键盘被他敲得“啪嗒”直响。

“过来补刀啊,兄弟。”

“好了,上路奶上。”

“大炮车推过来啊,我求你能不能靠谱点?”

那平头少年撕开一颗大白兔扔进了嘴里,不紧不慢地扫一眼地图:“哥,别打野了,你是打算在那儿摘菜给我头七炖汤吗?”

这小子嘴上不饶人,跟着他一块开黑的几个人早已见怪不怪,不管他说什么都只是跟着应和,开口互相拌着嘴,瞧着兄弟感情很是热络。几个人聚精会神,各自在对手面前一套连招,准备直捣黄龙。

眼看胜利唾手可及,却冷不丁听网吧内传来一妇女的高声怒吼:“好呀你个臭小子!居然偷偷溜来上网了?”

网吧里头顿时响起一阵摘耳机的动静,来这儿打游戏的哪个不是偷溜出来的“臭小子”、“臭丫头”?要不是未成年又没多少钱,他们能蜗居在这地方五黑?一帮中学生各个都心虚地循声望去,确认不是自己的老母亲后纷纷松了口气。

吧台后原本叼着根烟的秃头老板也跟着一惊,看见有家长来了赶紧往桌下躲去,生怕这些做爹妈的迁怒于他。阻拦?望风通知?不存在的,小老板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群小孩幸灾乐祸地扫过人群,自己不遭殃肯定就会有别人遭殃,看别人戏总归是好玩的。

韩凯一听这声就知道倒霉的是自己同学。他摘下耳机,跟来抓人的同学家长打了个照面,没几分钟工夫,跟他一块五黑的小伙伴就都走干净,留他一个。

韩凯瞥了眼空空荡荡的座椅,面无表情地度戴上耳机,往嘴里塞了颗奶糖,开启匹配模式。

别的小孩在外打游戏打到半夜总会有人找。可他爹妈这个时间点都还忙自己工作,哪里顾得上他。

少年就这样把现实隔绝在外,重新投入到新一把游戏中。他将多余的负面情绪都揉碎,扔进虚拟世界,似乎以此来逃避这种父母不在身边时的不安全感。

时间一分一秒朝前走去,韩凯的游戏输输赢赢,打了一把又一把。

楼下的烧烤店从午夜时分的人声鼎沸渐渐变得安静。黑网吧里的青少年也一个接一个地回家,只有极少数的人还睁大了眼睛守在荧幕前,这群少年们在虚拟世界里流浪,寻找一处能栖身的温床。

凌晨三点,少年在又打赢一把排位赛之后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他习惯性将手伸向奶糖罐子,那里面却早就已经空了。他的手边杂乱地塞着一堆糖纸。再看另一边,可乐也早就见底,眼前境况可以说是弹尽粮绝。他看了眼手机电量,只剩17%。这个点即便老妈还在片场没回来,老爸至少该结束手术回家了。

这么想着,韩凯关上电脑拎起书包正要往外走,谁料却在骤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砰!——!”

韩凯只觉得自己脚下剧烈震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朝前猛冲了几步。

等反应过来时,他整个人都被一股气浪撞翻在地。这座居民楼与周围小区都在一瞬间被爆炸声惊醒,屋外停靠的汽车也因为惊响发出警报声。

有人发出惊声尖叫,有的人慌忙起身,却因惊慌不小心拉拽到什么电子产品。整个网吧中一片混乱,火苗在周围腾窜起来。

恍惚中,韩凯感觉自己周围也传来了烧灼味,周身的温度正逐步升高。他试图起身,却看房间门口那架仓储架轰然倒塌,他早几个月前就已经跟老板抱怨过这架子,底盘不稳,东西却越摆越高,迟早有天会翻倒下来砸到谁。谁曾想当初抱怨成了乌鸦嘴,韩凯望着朝自己倾斜过来的杂物,顿时瞪大了眼睛。

所有一切在这一瞬似乎都切入慢镜头中,韩凯盯着那些鼠标、键盘显示器,这些东西正因地心引力朝自己越来越近。他总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已跟着凝滞......

好在最后一瞬,他的身体先于大脑先行动了。

所有东西将要砸中他脑袋的那一瞬,韩凯猛地翻身,避到一旁。键盘、鼠标上的塑料外壳随着坠地一瞬砸裂开去,散落出的碎片统统都砸在了他身上。

韩凯抬起胳膊遮住了脸。他翻过身那一刻,总感觉有人往自己的耳朵里塞进了一颗电子脉冲,随着他转身晃动那一刻,耳鸣嗡嗡声也跟着轰鸣作响,猛地席卷过他两边耳道,搅得他脑子这会儿混沌得好似糨糊。

少年定了定神,他尝试着让自己不再像头动物那样在地板上蠕动。

尝试了几遍之后,韩凯终于扶着一旁的桌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刚刚的位置就在窗边,这会儿因为爆炸,整一扇窗都被震碎,靠近角落的位置甚至被炸穿,露出一个空洞。

火苗从下方不断蹿升上来,朝着周围物品吞噬蔓延。韩凯看着这一景象不免有些后怕,稍倒霉一些,这些碎渣就有可能会穿透自己身体。别说站起身了,这种境况之下,若是被炸晕过去,只怕想睁眼醒来都是奢望。

韩凯清楚眼下境况容不得踌躇多思。他揉了揉头,小心翼翼翻过门口倒落下来的架子。

烟雾在狭小的网吧中弥漫,塑料品烧焦后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在屋中冗杂、蔓延,随着温度升高,这些气味也越来越浓。

客厅这边的已经乱作一团,一群中学生你拥我挤惊慌失措地想要朝外跑去。有人喊:“灭火器,灭火器呢!”

却听老板绝望哭喊:“我哪里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灭火器已经过期了不能用了啊!”

这句话更是在原本就紧张的环境下点燃了被困者的恐慌。

韩凯看着他们争先恐后冲出门去,脑中一瞬间闪现出门外的景象。这儿的居民从未想过物品摆放与逃生通道的关系,这会儿门外堆满了易燃易爆物品,着火之际往外跑无疑是冲向更危险的地界。如此想着,韩凯急忙吼道:“别往外!外面大概率也已经起火了!”

可是眼下境况,人人自危,恐惧早已先盖过了理智,哪里还有人能听得见别人喊话?

这些中学生争先恐后地冲出房间,只知道依照本能尽快逃出生天,缺乏应有的冷静,去停那么几秒钟时间思考出一个可执行的方案。

当这些人冲到门外时,却被一股热浪又逼退回网吧之中。外面堆放的杂物可燃性都极高,纸箱、塑料瓶......这些东西在发生火灾时,全都是危险品,只需要一点点火星就能引燃!楼下是发生了爆炸,爆炸瞬间当然会将炭火炸飞出去。本应该逃命用的通道这会儿却被火光笼罩,成了另一条地狱之路。

刚刚才冲出去的中学生们被蹿腾的火苗吓得又退了回来。可后面不知道情况的人却仍在推搡,误以为往外才是真正逃生之路。

韩凯听见外头也传来哭喊声:“别挤了,外面也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