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个……就不好说了,听说是朝廷想让张大人将谢家神明子虚乌有的事记在史书上,张大人拿出太祖史记据理力争,皇上一生气也给踹到漠北去了。”
“……”
“这都什么世道。”
“来了,来了!是谢景行!天啊,他还活着!”
“都闪开!别挡道!”
押送官兵大声呵斥在前开道。
押解谢景行的囚车,甫一出现,牢牢吸住所有人目光。
头戴枷锁的囚犯们,被官兵推挤到两边,像是故意要让谢景行“游街示众”一般,驱使囚车龟速前行。
沿途两边,目光各异,议论纷纷。
只见谢景行靠着枷锁紧闭双眼,仿佛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实际上……
谢景行养精蓄锐,正凝神沉思。
挨过诏狱内的严刑拷打,又何惧此后风雪寒霜,千里跋涉。
神位上交后,隆庆帝所作所为完全如他之前所料。
几次三番刻意试探神明有无。
云婳听过谢景行分析后,没有再次“显灵”,悄无声息将自己的神迹隐匿起来。
如此一来,外人只觉谢家已被神明抛弃。加之又有东伯侯和张翰林等人,惹怒圣上削职流放的前车之鉴,一夕之间,朝堂上再无几人敢为谢家直言。
隆庆帝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结果令他非常满意,眉宇之间越发松弛,龙心大悦的中年帝王醉卧美人怀,连御数女,身心通畅。隔日数道封赏,传遍前朝后宫,磕头谢恩声绕梁不绝。
流放一早,云婳睁开眼就给谢景行发信息。
云婳:“今日可有危险?”
谢景行判断,概率不大。
「谢景行:夏侯桀真想斩草除根,也不会选在众目睽睽之下。」
云婳一听,有道理。
长路漫漫,不急于一时。
于是放心去做自己的工作去了。
毕竟贷款没还完,社畜打工人还不能躺平。
“阿南!”
流放队伍里,突然有人唤了一声。
众人抬眼看过去,竟是吏部左侍郎阮洐之偕同夫人孙氏和其子阮裴宁。
他们是来送谢家人的。
周围人露出诧异的神情,纷纷交头接耳。
“谢家得罪圣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他们怎么敢……”
“唉,谢家长孙媳阮氏,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给谢家生了个孙子,女儿和外孙都要去流放,不来送,哪里舍得?”
而流放队伍中的谢家长孙媳阮氏,听见有人唤自己的乳名阿南,寡淡的眸光则瞬间亮起!
循声望去,是父母和胞弟,一瞬间泪如雨下,牵着儿子的手颤抖不停:“娘——”
谢老夫人也瞧见了阮家人,万分感恩道:
“阮大人,您今日实不该来这里,与阮家无益。”
阮洐之不以为意,“无妨,吏部杂事费心,不如书院讲学来得清闲。”
谢老夫人微微蹙眉,心道谢家势微,还是波及了周围。
阮洐之看得开,小声宽慰道:“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阮某不过从势而已,老夫人不必介怀。倒是小女阿南自小娇惯长大,怕她受不住路途辛苦,内人多备了一点衣物药材,还望老夫人不要推辞。”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阮夫人费心了。”谢老夫人感激不已,“阮大人放心,谢家有难子孙必守望相助,我们定会照顾好阿南和睿哥儿母子的。”
阮家儿子阮裴宁走过来,压低了声音问自家姐姐阮氏:
“姐,听说谢家神明显灵了,你可知真假?”
阮氏左右看看,微微垂眸。
母子俩互相对视,阮裴宁神情松了些许,阮夫人默默双手合十为女儿祈福。
几位女眷羡慕阮氏,眼巴巴到处张望,也许娘家也会来送一下。
二夫人张氏望着被阮夫人抱在怀中万分不舍的侄媳阮氏,羡慕道:“做阮家的女儿可真好,如珠似宝。”
周氏看她,“你明明有机会回娘家去,为何不听劝,要跟去流放?你娘家伯远侯府还是能护住你的。”
张氏嗤了一声,不大在乎。
“那种家门有什么可回的,我娘都不在了。我嫁进谢家,就是谢家的媳妇,哪儿也不去,我在家等夫君回来。”
周氏心潮翻滚,谢家男儿早已战死战场。
要等到何年何月。
张氏看了眼不远处跟婆母谢老夫人正说话的谢景行,犀利的眼神不知不觉温柔。
“景行瘦了,跟他二叔越来越像了。”
负责交接的官员熊九山突然喊道:
“谢家犯人过来登记!”
京师流放人员出京,要由负责的押解官和具体押送的官员互相对照一下流放名单,公文无误佥发后,队伍就可以出发了。
听到传唤,谢家二十几人一同走向城门口登记。
因为谢景行身有重伤,旁支的同族兄弟怕他体力难支,左右搀扶着他一同走。
其中一人,他有些印象。
“你是鹤之?”他不太确定。
谢武英年轻的脸上绽放一抹笑容。
“是我,六哥!”
谢景行眸中微讶,“你不是应该在槐阳老家进学吗?怎么……连累你了。”
谢武英憨憨一笑,“六哥说的这叫什么话,我武英也是谢家后辈,谢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在槐阳老家,怕也难逃一劫,我倒觉得这样好,路上还能护着老夫人和大家。”
谢景行微微颔首。
他看向右侧,对方略腼腆,自报家门。
“谢文杰,字怀章。与鹤之同入京城,借住国公府,只待明年春闱下场。”他声音微顿,“我与鹤之兄心思相同。”
京中国公一脉,乃谢氏一族巅峰,若朝廷连谢国公一家都容不下,他们这些谢氏子弟日后还有何前途可言。
谢景行点点头,没再多问,只道:“既然同行,往后便是一家人。”
谢武英和谢文杰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听六哥的。”
女眷大多在前,平日久居深闺,哪走过如此艰难的路,谢家女眷彼此互相扶持鼓励不掉队,免得旁边哪个脾气不好的官差冲过来甩鞭。
谢景行清淡的目光扫过身旁,不着痕迹将所有押送官差的音容相貌,暗中记在心里。
“此次路程近三千里,官府限二月之期,赶在隆冬年前到达流放之地,如此算来,押送的官差们必然要驱赶我们,至少日行五十里,路上怕是不容易过啊。”
隔壁同行的犯人队伍里,居然有人还有闲心算账。
可惜前后左右无人应他。
浩浩荡荡一队人,不知不觉行了大半日,直到霞光漫起。
在二楼书房专心工作的云婳,也没有注意到窗外天色由昼入夜。中途完成一小节的创作,起身休息时,才猛然间想起来,谢景行似乎一下午都没有找过她。
押送官差们似乎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地方过夜。
云婳借着月色找了半天,才看见谢景行。
他正靠着树干闭目休息,神情很是疲惫。
一百多号人聚在一起,行了半日脚程,大家都累的说不出话来。
许多人过惯了富贵日子,一下子如此落魄,身心都难以忍受。
寂静的夜里,云婳能听见不少压抑的哭声。
就是她身旁靠在一起取暖的谢家人,也有几位女眷默默抹泪了。
“唉——”
看着让人心里难受。
正在补觉的谢景行,耳边突然听到一声叹息,恍恍惚惚睁开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