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据韩庐说,修仙界第一大城白玉京位于大陆的主龙脉之上,灵气鼎盛。龙脉尾端分出无数微小支流,覆盖大大小小各俗世王朝,供养帝王。

从霍忍冬原本居住的小草村,去往白玉京的方向,此行山重水复、路途遥远。他们原本可以选择更舒服的水路,但韩庐却说唯恐家中着急,于是二人先是和商队随行,后又自己买了马车。

他十分急切,这样子不像是要回家成亲,反倒是有什么事急着去做似的。

霍忍冬自认能吃苦,但离家这段时间,她开始觉得不舒服,韩庐说是水土不服,没什么大事。

马车一直行驶了一个月。某天日出,待看到远远一处华光普照的山头时,韩庐激动地告诉她,白玉京就在前方。

周围是一片荒芜的山林,连人烟田地都不见,怎么看也不像是藏着一座繁华大城的。

只不过马车兜兜转转穿过山谷,再走出来时原本凄绝的环境一下子变了,竟无端出现了一座人来人往的城镇。

韩庐看见熟悉的牌楼石碑,终于舒了一口气。

“这里是白玉京下的秋水镇,我家就在此处,千赶万赶总算到了。”

一双纤纤素手撩开车帘,露出面色略显憔悴的娇美少女。

虽然离得不近,霍忍冬已经发现这里和别处小镇的不同。

饶是在镇外,路面也由青石板铺就,马车行驶上去十分平整。镇门口的牌楼雕刻得精美非常。两侧种植着几棵郁郁葱葱的大树,灵气颇盛,也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岁,粗得需要几人合抱,树梢上挂着许多看不懂的红色符纸,像是庙宇道观中的祈福树。

路上来往的人不少,大部分都是些贩夫走卒打扮的凡民,他们挑着担子来往,应该是给里头的人供应生活物资。

这些人里还有个别富裕些的大商人打扮,即便如此,这些凡民通过镇门时也是低头敛目、神色谨慎,别提说笑嬉闹了,连高声谈话的都没有,唯恐招惹到一些大人物。

而他们畏惧敬重的“大人物”,自然便是那些打扮不俗的修仙者了。

霍忍冬这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仙人老爷”,和韩庐口中动辄抬手间翻云覆雨的大能修士不同,这些夹杂在行人间的修仙者,也都是双脚步行、风尘仆仆的普通人模样。

有的穿一身道袍、长髯飘飘,手执浮尘,很符合人们想象中仙风道骨的形象。有的面目平凡,身上穿的衣服却如云似雾,有七彩光华流转。

除此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奇怪生物。

霍忍冬就看见一名白发苍苍的老翁,手里牵着一头青牛,这牛竟然有两根尾巴、三只眼,喷吐的气息都带着火星子。

瞧见那些人,连韩庐也在不知不觉间压低了声音,他朝霍忍冬招呼。

“下来吧,你是凡女,照白玉京的规矩是不能坐车的。筑基期以下的修士,所有人都得老老实实排队进门。”

她点点头,忍着浑身疼痛慢慢挪下车,跟在男人后头,双手抱紧了自己的粗布包袱。

韩庐正了正衣冠,低咳一声,仰首挺胸加入了排队进镇的队伍。

镇门口一左一右立了两个穿武服的年轻男人,正对进城人士加以盘查,并收取过路钱。

排在二人前头的是个送米面进镇的商贩,牛车上装着满满的粮食,从那厚厚的帆布下面,看不出是不是还夹带了其他的。

其中一个武服男人点了点商贩手里路引,甚至都没有开口。

商贩点头哈腰,双手捧上一块碎银:“多余的孝敬仙人老爷喝茶。”

“算你识相,过去吧。”

等到牛车哒哒哒走过,轮到韩庐。他倒是没有给钱,只是抬手出示了腰间的路引。

那检查的男人多看了他一眼,道:“哟,原来是韩家儿郎归家了。”

韩庐拱了拱手算是打招呼。对方有炼气初期修为,而他自己不过引气入体,如此态度也算正常。

“见过李家二哥,一年不见,您修为又精进不少。”

见此,那叫李二的男子扯了扯嘴角,只是目光又在身后的霍忍冬面庞上绕了一圈,目露惊艳。

但他到底也是要给姓韩的三分薄面,于是很快挥手放行。

两人顺顺利利通过了关卡门口的检查,沿着青石小路进到镇子里。

秋水镇比凡人王国普通的镇子大得多,屋舍成片成片,路上行人也是拥挤。

虽说集市两边也有卖着汤饼、糖人、蒸馒头的小贩,来去的汗味体味牛马粪便味十分驳杂。但霍忍冬就是觉得,一进来,头脑清醒,整个人连呼吸都舒畅起来。

韩庐瞧她神色,不由笑道:“秋水镇底下可是龙脉,镇子上仙凡杂居,就算不修炼,人也会比在外头长寿的多。但白玉京内凡人可是进不去的,所以哪怕为了一丝修仙机缘,那些凡人也会如猪狗一样涌进来。”

他言语粗鲁,面上多了一分在小草村时没有的倨傲,霍忍冬看着这样的未婚夫,心头隐隐有些危机感,很不舒服。

一路上,韩庐经常和人打招呼,对方也大多是和他同龄的修仙世家子弟,同样的资质不佳修为不显。

偶尔几次,他遇见年纪仅垂髫的小儿,却要恭恭敬敬弯腰让路。

霍忍冬问,他却也不细说,面色有几分尴尬:“修真界不论俗世富贵,只讲修为高低。”

韩家在秋水镇也算是土大户,有一百多口人,尚且不算仆从。韩宅位于西边一角,瞧规模很气派。

两名凡人小厮站在门口等着,见着二人,口中直称呼三公子。

韩庐熟门熟路进去,穿行过抄花走廊,两侧的院子里有不少婆子丫鬟在做活计,翻晒衣裳、谷物,还有小厮们在照顾一些奇形怪状的妖兽。

又过了一道月亮门,明显安静许多。屋舍两侧种植着叫不出名字的美丽花木,烟雾袅袅,檐下悬挂有惊鸟铃,当风吹玉振,便会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有几分仙家气派。

只是霍忍冬看着那黑漆漆的门洞,感觉里头藏着吃人的野兽,心中萌生一丝退意。

韩庐已经站在门边等她了:“还不快过来?”

霍忍冬蹙眉,提裙上前。

这时,另一侧的走廊里闯进来一位妙龄少女,对方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钗环华丽,打扮得娇俏可人。

这少女肆无忌惮的目光放在霍忍冬身上,上上下下肆意打量了好一番,眼里带了些嫉妒的情绪,半晌才面向韩庐冷淡道。

“三哥,你终于记得回来了?”

她指着霍忍冬,“这是何人,你怎么什么山野村妇都往家里带。仔细清理干净身上的泥,别脏了我家的门槛,看着就碍眼。”

说罢哼了一声,从另一侧门口堂而皇之地穿过去走了。

一句话把兄嫂二人都骂进去了。

韩庐脸色不太好看,但他面对这个骄纵的小妹竟然无一丝兄长威严。

“这是我家七姑娘,韩玉芝。她是双灵根天赋,自小得家主看重,脾气一直是这样。”

霍忍冬点了点头,面上不动声色,也瞧不出有任何不高兴的。

只是她心中不屑。

修炼长寿又怎么样,连普通的礼义廉耻都教不好,好好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竟如此令人厌恶。

韩庐带着她走入后院,七拐八拐到了一处略偏的院落。

堂屋里,一名只有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坐在上首,身上着铜钱纹锦袍,手里握着串念珠。

霍忍冬还在疑惑这人的身份,就见韩庐撩袍跪下:“父亲!”

她心里吃惊,却还是立刻跟着见礼了。韩庐已十九岁,其父竟然才三十么?

韩拓的目光在自己儿子身上掠过,移到后方乖巧的霍忍冬身上,满意点头:“起来吧。”

韩庐介绍了霍忍冬,但这位年轻的父亲好像对自己未来儿媳妇并不感兴趣,只是反复确认了她无任何家人在世。

“庐儿,你离家一年有余耽搁了修炼。如今十年一次的门派大选将要开始,届时天衍宗、千机阁、日月宗都会开山收纳弟子,族中适龄者也不过十数而已。你须得潜心修炼,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说完他好像又想起什么,“顺便带霍姑娘也去族祠中测试一下灵根吧。”

韩庐拱手:“是,定不辜负父亲期望。”

说罢,韩拓闭着眼摆摆手,韩庐便带着霍忍冬恭敬退了出来。

有小厮把他们带到一处更偏僻的小院,已经挨着宅院的外围墙了。

“这是我以前住的院子,有两间厢房,我平日里要去学堂和族兄一起修炼。你且好生待在院中,有什么缺的知会府中仆从,一日三餐自会有人送。”

霍忍冬听出他话语里的敷衍之意,忍不住抓住男子的衣袖:“韩郎,你要留我一人?”

韩庐瞧见她美目水光莹莹,安慰道:“只要我进了门派大选,咱俩的婚事也会顺顺利利的。这是大事,刚才遇见的韩玉芝,她这几年一直拖着不肯去小宗门,就是等着这次收徒进大宗门呢。”

他语气里有明晃晃的不甘心。

说完,再不看她,抬脚走出了这破败院落,甚至没有回头一眼。

霍忍冬站在小院门口,依然抱着自己的粗布包裹。

很快,她过上了韩庐承诺的雕梁画栋、锦衣玉食的生活。

说是富贵,其实也不怎么样。

韩庐资质奇差不得宠爱,他的院子已经十分陈旧了。家具桌椅都是阴沉沉的颜色,有些地方连漆都剥落了,处处寒酸破败。

但伺候她的却有一个婆子、两个丫鬟之多。

婆子是韩庐的母亲王氏派来的,整天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嘴上说着伺候但什么也不做。

两个小丫鬟年龄都不大,一问三不知。

下午的时候,丫鬟们送来了几身质地精良的绸缎衣裙,都是在裁缝铺子里买的成衣。首饰钗环也有两匣子,以绢花居多,没有太贵重的。

一来,霍忍冬身无长物,一身麻布衣服瞧着比仆妇们还要简朴。二来,大概也是想对她这样的将死之人,没必要费心思,打发了事。

霍忍冬本就绝色,是连荆钗布裙都掩盖不住的好容貌,如今换上绸缎衣服,更衬得“俏丽如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把两个小丫鬟都看呆了。

霍忍冬沉默地看着那些金银,心里没有一点波澜。

第二日韩庐倒是来了一趟,他要带她去族中祠堂检测灵根。

见到霍忍冬打扮过了,他忍不住目露惊艳,只不过眸中好一番挣扎,最后又归于死寂样的平静。

“走吧,我们去给你测一下灵根。”虽然口中如此说,但不管是霍忍冬还是韩庐自己,都没觉得她会有天赋。

两人绕开喧闹的主院,往后头僻静的祠堂处去。一路上,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路边巨大银杏的落叶飘落在他们脚下,窸窣作响。

可彼此间再也没有在小草村时的惺惺相惜。

霍忍冬好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他冰冷的脸色挡了回去。

她狠狠咬住了下唇,心里越发不安。

供奉祖宗排位的祠堂灰墙黑瓦,再加上门口青砖斑驳,墙角青苔蔓延,充满了诡异死寂的氛围。

现场只有韩庐一人,他脚步飞快。霍忍冬勉强跟上,她下意识侧头,看见祠内灵幡飘荡,摆着的长生灵位密密麻麻,好像一张张人脸。

在一侧的小屋内,中央摆着个巨大得宛如石磨盘的东西。只不过上面缠满了祈福用的红绳,周围还有许多香火。

“此为我们祖传的灵石,可测灵根。”韩庐伸手指了指,语气里有压抑的紧张,“去吧,将手放在灵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