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寻常女人早吓得六神无主,更遑论偷人丑事由亲儿子当众揭发。

但沈翎面色未改,仿佛议论声中水性杨花的女人不是她,“林叡,你何月何日何时看到我跟人偷情?说来听听。”

语气平静得像是让林叡背一首新学的诗。

林叡心中不安陡然弥漫开来。沈翎变了,再没有无条件的母性宽容。

而这对他,绝非好事。

亲儿子污蔑,沈翎应该难过,应该万念俱灰。

可她仿佛事不关己。

凭什么,她作为母亲,凭什么不在乎儿子?!

林叡心中生出不忿来,望着沈翎,拔高声音,“每月初一十五,娘都谎称去给太公上香,其实是到西山跟男人幽会!”

立刻有人附和,说曾见过沈翎初一十五上西山。沈家祖坟在那里,不止沈钧,沈翎父母和叔叔也都葬在一处。

林叡等着沈翎表情龟裂,他心中甚至生出一丝变态的期待来。想起林修远说沈翎对他竟无留恋时藏不住的懊恼,林叡此刻感同身受。

她是他亲娘,就该原谅他的一切,凭什么因为一件小事就不要他了?

沈翎知道此种流言对女人来说是致命的,她也知道林修远为何这么做——毁掉她的名节,让她无法再嫁良人。

沈翎亦知道,林叡指认,所有人都会信。

那不只是个六岁孩童,还是她的亲生儿子。世人总以为小孩子不会说谎,又总以为孩子不可能无故害亲娘。

她若没做,林叡怎么可能那么说?况且,还有证据。

看客目光鄙夷,似等一声令下,便扑上来抓她浸猪笼。

沈翎轻叹道,“叡儿你非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只能告诉大家你的身世了。纸包不住火,林修远早知真相,他不会真心对你好的。”

如果说林修远手中紫玉佩一石激起千层浪,沈翎此刻所言,便是一浪更比一浪强!

看客傻眼!没见过这种女人,被说偷人,她默认,还说儿子就是偷人来的?

这下堂妇,疯了吧?!

林修远和林叡父子脸色齐齐崩塌。

“你胡说八道什么?”林修远怒吼。

沈翎柳叶眉轻轻挑起,“你说我水性杨花,却不怀疑你儿子是不是你的种?如此大度的男人,真是世间少见!”

看客顿觉有理!既然怀疑媳妇儿偷人,当然要第一时间怀疑孩子是野种才对!

林叡毕竟年纪小,哪能想到沈翎破罐子破摔,被泼脏水,转眼就又疯狂地朝他们泼回来!

林修远自戴绿帽也要污蔑沈翎,因为他无法容忍沈翎离开他们父子又过上幸福生活。

而林叡只为讨好林修远,被带去盛京。他从始至终都根本不想留在这穷乡僻壤。

林叡真慌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若被污蔑成奸生子,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他开始后悔,不该拿着一块捡来的玉佩搞出这么大阵仗来。

可恨沈翎,竟要毁了他!

林修远迅速冷静,“沈翎你狗急跳墙,连儿子都要毁了吗?叡儿是我的儿子,当年你爷爷还在世,不会容你乱来。过去大半年我不在,你耐不住寂寞,才行差踏错。我本不想说出来,即便世人骂我薄情寡性,我也认了。可你不该因为恨我,迁怒到孩子身上。他才六岁,他只是离不开亲娘,何错之有?我要带他走,你死活不肯,伤了我,却又突然改主意不要叡儿了,他如何受得了?你犯错,如今还想毁了叡儿吗?虎毒不食子,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不愧是状元,黑也能说成白。

此言一出,局势瞬时翻转。

林修远自戴绿帽的目的,就是要自己成为苦主,且原本打算隐忍不发苦水自己咽,逼急了才说出真相。

沈翎早知道破坏这对父子的计划,他们不会放过她。她在他们眼中,是他们的所有物,不允许她脱离掌控。

上一辈子她被亲情蒙蔽,这一世,绝不会再给他们任何控制她的机会!

“林叡的亲生父亲,就是那块紫玉佩的主人。”沈翎娓娓道来,“我与他自小就认识,是祖辈定下的婚约,因他得了怪病,不便见人,便在我爷爷主持下简单拜堂做了夫妻。谁知我刚怀上身孕,他被仇家追杀,不知所踪,只留下那块玉佩。爷爷本想寻个时机公之于众,却久不见我夫君归来。我从未把林修远放在眼里,但他为了沈家的钱,巴巴地上赶着要给我儿子当便宜爹,说他什么都不在乎,哪怕有名无实,跪求我为了孩子答应他。我原本不想说,也是为了保全林修远的颜面,没想到如今他为了休妻攀高枝,装模作样跟我抢儿子,还倒打一耙!叡儿,你不要被他蒙蔽了,我跟他从头到尾都是假夫妻,没让他碰过我一根手指头,他骗完沈家的钱就翻脸不认人,他才是那个想毁掉你的人!”

沈翎上辈子就是太规矩太要脸,才让小人奸计得逞。重活一世,她再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些**,就白活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大家一起疯,才是真的疯。

看客都是一噎,这瓜算是吃不明白了!

总之,林修远指责沈翎偷人,沈翎一口咬定林叡不是他的种,甚至扬言林修远从未碰过她。

“不管怎么样,沈翎要不是疯了,肯定不会乱说话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吧?谁不知道林修远当初家里穷得叮当响,他不就是为了钱才娶沈翎的!”

“是啊!无论如何他是靠沈家资助才能中状元,如今一副要把沈翎逼死才罢休的样子,真毒啊!”

轻风吹动沈翎额前碎发,她敛下眼眸,蝶翅般的睫毛轻轻颤动。美人受苦,总是愈发惹人怜惜。

林叡彻底慌神。林修远可以再生很多儿子,但他就这一个爹!他真接下这盆脏水,这辈子就完了!当下不是他能不能赖着沈翎抚养的问题,若他真敢留下,恐怕沈翎会趁夜黑风高把他剁碎喂狗!

“爹……”林叡求救。

林修远破大防!

有备而来泼脏水,预期结果是沈翎名节被毁,而他得到世人同情,却不料沈翎不管不顾乱拳反击!

最可恶之处,沈翎居然说他自戴绿帽,还扬言他们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她是他的女人,想撇清跟他的关系?绝不可能!

此局,何解?

脸颊伤口又隐隐作痛,林修远数次深呼吸,才稍稍平复心情,沉声道,“叡儿就是我的亲生儿子,他与我样貌相像,谁都能看出来。沈翎你怕不是得了失心疯才胡言乱语!我这就去找县令,请县衙派人来把你送去慈心院疗养吧!”

倒吸冷气的声音。林修远果真狠绝!那慈心院听着好,就是疯人院,有进无出!

“林叡,过来。”沈翎仍在笑,倒真让人觉出几分平静下的疯狂,幽深眼眸仿佛另外一个时空打开的地狱,要将一切吞噬殆尽,让人不寒而栗。

林叡死死抱住林修远的腿,连连摇头,“娘,你得了癔症,这两日言行无状,还疯了般伤到爹的面容,就听爹的早日去疗养吧,我们都是为你好。等娘好了,我会回来看你的。”

“原来,我是得了癔症啊!”沈翎语气轻飘飘,像羽毛拂过众人心间,但她那幽暗的眸光,却重如千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林修远低头示意林叡安心。一个妄图脱离他掌控的女人,那就彻底废掉吧!哪怕他不要,别人也休想得到!

轻风拂面,众人眼前青影掠过,就听林修远一声惨叫!

沈翎揭掉他脸上纱布,将他拖到堂屋门口,与众人形成对峙之势。

“爹!”林叡急切大喊。

“你会武功?”林修远惊骇。

沈翎面色淡淡,“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弱不禁风。”

林修远当然不知道她会武功,因她是上辈子下堂之后才学的。

祖父虽教她医术,却时时叮嘱莫让人知晓。她信了林修远伪造的假遗书,并未公开行医为生,但机缘巧合救过个把人,其中不乏习武高手。她的诊金,便是那些人教她厉害的绝招。因她美貌无主,到哪里都有男人意图染指,学武防身很有必要。

“你疯了!还不放开我!”林修远心中发怵,猛然意识到他并不了解沈翎。

“状元郎说我疯了,那我肯定是疯了。疯子杀**,好看好看,诸位睁大眼睛好好瞧着,这出好戏,不收钱!”沈翎笑意不达眼底,话落刀尖便刺破了林修远脖颈。

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林修远第一次感受到死亡这么近,“住手!你不想活了!”

“哪是我不想活呀,分明是状元郎不给下堂妇活路。那就一起死喽,叡儿要不要也来?我们一同到阴曹地府寻你太公团聚吧!”沈翎依旧在笑,林修远父子越狼狈,她心中越是畅快!

“你到底想要什么?”刀尖缓缓深入血肉,林修远声音发颤。

“我疯了吗?”沈翎轻笑,银铃般悦耳,却似催命鬼符。

林修远如何不知沈翎想听什么,咬牙切齿道,“你没疯,方才都是误会!”

“我偷人了吗?”沈翎再问。

林修远一个眼神过去,林叡高声道:“没有!我娘没偷人,是误会!那块玉佩是我路过西山捡来的!我记错了!爹误会了!娘说我不是爹亲生的也都是一时气话!当不得真!”

“我的亲生儿子,捡来一块玉佩,就伙同他爹带人来指认我偷人啊?世间竟有如此可笑之事!”沈翎幽幽说道。

看客面面相觑。一点儿都不可笑,很可怕。

“欠我的钱……”沈翎手中匕首轻轻转动,林修远冷汗直冒,慌不迭道,“三千两,我给!”

“不,五千两。”沈翎纠正,“本不想纠缠,你们却红口白牙往我身上泼脏水,再加两千两精神损失费。”

“我哪有那么多钱?”林修远声音发苦。

“那是你的事。”沈翎收刀,一脚将林修远踩在地上,“叡儿,帮娘取纸笔来,你爹要立字据。”

林叡硬着头皮进堂屋取来纸笔,不见沈翎收脚,便默默铺在地上。

“今日之内,凑足一千两给我。其余四千,写欠条。另立字据,言明你的伤非我所为,而是你自残,你捏造证据污蔑我的清白,又污蔑我得了疯病,皆已澄清。日后若再造谣,你林家满门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青衫女子高挑而单薄,如亭亭修竹,美丽优雅,行得端立得正,疾风骤雨中,纤腰不曾弯折半分。

林修远和林叡父子,则如跳梁小丑,面目可憎。尤其林叡,小小年纪,造谣母亲偷人,何其歹毒?

林家其他人破大防,纷纷怒骂沈翎太狠毒。

沈翎笑得明媚动人,“不敢发誓啊?那要不,给状元郎发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