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没有二胡拉不哭的人,没有唢呐送不走的魂。
我叫林天逸,二十四岁,是一个吹鼓手,在班子里专门吹唢呐。
吹鼓手又叫鼓乐班子,“喷字行”,在以前是下九流,地位很低。
人们常说“饿死不做吹鼓手”,除了因为被人歧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做这一行,天天和死人打交道,难免沾惹上一些因果。
比如说,我就是爷爷的因果!
爷爷叫林浩阳,名字很响亮,却是一个干巴老头。
他一辈子没娶,我是他从路边捡回来的。
二十四年前,爷爷去邻村为人送葬,出殡后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半路上撞到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凤冠霞帔,直直地站在路边,在晚上的雪地里特别刺眼。
爷爷当时醉得两脚打绊,双眼迷离,并没发现那女人有什么不对。
“谁家的小媳妇呀,新婚之夜,不在家和新郎倌洞房,跑这里来干嘛?”
“天寒地冻的,要是冻出个好歹来,明天你家里人又要来请我林三吹给你送魂了!”
爷爷有个外号叫“林三吹”,因为他可以同时吹三支唢呐,嘴里一支,鼻孔里各一支,三支三个调子。
另外还有个说法,就是唢呐既可祭天,又可迎亲,还可送葬。
当时爷爷说完,那女人却是既不说话,也没有动弹,还是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
一阵西北风从背后吹过来,爷爷打了一个冷战,酒醒了大半,这才发现不对劲。
那女人的脸雪白一片,没有半点血色,双眼紧闭,嘴唇发白,根本就不是活人!
见惯了死人,爷爷倒是不怕,却是觉得十分晦气。
他叹了口气,道:“你半路拦住我,应该是残魂不散,知道我是送魂人吧!”
“也罢,我林三吹便做个好事,送你上路吧!”
说完,他盘腿坐下,拿出唢呐来,吹了一魂《祭魂》。
一曲祭魂,天为之低,地为之沉,野魂呜咽。
但是,路边的那个女人却是依然杵在那里。
爷爷收起唢呐,皱眉问道:“还没有我林三吹送不走的魂!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未了?”
“只要我林三吹能做到的,一定会帮你!”
此话出口,那女人晃了三晃。
然后,一个赤条条的婴儿竟然从旁边的雪堆里爬了出来!
那小婴儿肚子上还拖着一截脐带,全身上下除了一对眼睛是黑的,其他地方都像雪一样白。
爷爷惊得目瞪口呆,酒意全消,手脚发凉,手里的唢呐“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犹豫半天,他一咬牙,对那女人道:“既然你找上了我,我又为你送魂了,那就是我的因果!”
“你放心走吧,我会把这孩子养大的!”
说来奇怪,他说完这句话,那女人竟然真的一头倒在了地上!
于是爷爷便挖了个坑,把那女人埋了起来,然后用装唢呐的袋子把我包回了家。
从那以后,不管到哪爷爷都带着我。
小时候我吃过很多哺乳期女人的奶,长大后,我便跟着爷爷吃百家饭。
爷爷常说,我娘是死人,我出生时身上阴气太重,八字不好,四柱不稳,只有这样才能养活。
他还说,我注定要吃死人饭,否则活不过二十岁。
尽管如此,每个本命年都是我的一道坎,过不过得去全看天意。
我十二岁生日前,鹅毛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天地一片苍茫,门口的积雪有半米多深。
奇怪的是,我们家的院子里却是干干净净,一片雪也没有落!
我心中奇怪,便问爷爷是怎么回事。
爷爷脸色凝重,抬头看着灰蒙蒙一片的天空,咬牙切齿地道:“贼老天!”
“我好不容易把他养大,你想从我手里把他抢走?”
“休想!”
爷爷在当院挖了一个一米深的坑,让我躺进去,在我身上撒满了大米。
然后,他拿着唢呐,坐在坑边,从早晨一起吹到天黑。
那一天我没吃没喝,只觉得身上说不出来的冷,从皮肤一直冷到骨子里。
我想告诉爷爷我冷,却发现自己张不了嘴,想从坑里爬出来,却连指头都动不了。
在夜幕降临的瞬间,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我在床上醒过来,爷爷没在家。
我走出去,看到院子里黑压压一片,竟然全是动物!
野兔、山鸡、狐狸、老鼠......所有动物的脑袋都对着我躺过的那个土坑,匍匐在地,似乎在向那边跪拜。
看到这么多死掉的动物,我吓得忙跑回了屋里,不敢出门了。
爷爷回来后,让我把所有的动物都扔到坑里,亲手把它们埋了起来。
他让我在坑边烧纸上香,还让我三拜九叩。
他告诉我,那些动物是替我死的,以后逢年过节我都要祭拜它们。
从那以后,我便跟爷爷学吹唢呐,闲暇时他还教给我一些风水玄术。
我上学成绩很差,但是学起爷爷教给我的这些东西时,却是过目不忘。
十五岁那年,我便接替爷爷成了吹鼓班里的唢呐手。
也就是从那时候,我才知道爷爷的另外一个身份:送魂人。
十八岁那年参加高考,我连最差的大学也没考上。
别人落榜都是愁眉苦脸,我却是丝毫也没有感觉。
用爷爷的话说,反正以后只能当个送魂人了,读那么多书也没用,识字就行。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
今年我就二十四岁了,离生日还有半个月。
最近爷爷老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生日时会发生意外。
“爷爷,你不是常给我说吗?生死平常事!”
“我自己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坐到爷爷的身边,填满烟袋锅,点着送到他嘴边。
爷爷眼睛一瞪,骂道:“胡说八道!”
“我林三吹孙子的魂,岂是谁想收就能收的?”
“只要有我一口气在,就不许任何人动我孙子!”
“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保你平平安安过完这个本命年!”
我笑着问他:“那下个本命年呢?”
“爷爷,要是你不在了,下次阴司再来收我的魂,谁能救我?”
爷爷盯着我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到时候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这时,大门响了一声,我们爷儿俩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大棉袄,一脸愁容的中年人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