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陈漠川低下头,头发的阴影挡住了他的眼睛。

我听见他低低说了一声。

“傻瓜”

“陈漠川,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啊,你回了,我一定不会走。”

“信我早就回了”

我顿感茫然。

“为什么我没收到?”

“姚遇同学,你应该是灿烂且耀眼的,别让任何过路人阻碍你前行的脚步,我也一样。”

在我的记忆里,陈漠川很少跟我说大道理。

这样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让我心生不安。

我摇头。

“陈漠川,你不能决定我要什么。”

“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很辛苦吧”

“那就不要回头了,继续向前走吧。”

我的不安感加剧,陈漠川仿佛要再度消失。

“陈漠川——”我慌忙大喊。

陈漠川用手挡住了屏幕镜头。

“姚遇同学,我真的很开心和你聊天,但也就仅限于此了,你要去追寻更好的人生。”

电话被挂断。

我又发消息给陈漠川,只收到了对方已把您拉黑的提醒。

“陈漠川啊陈漠川,你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

我拿着再也发不出消息的手机,人生第一回感觉到了绝望。

那种被命运戏弄的感觉。

我仿佛被困在一个涡轮中,无法逃脱。

7

我像不信邪一样又给他发了很多条信息,

却都在消息旁边出现了红色小叹号。

我知道陈漠川不会再回应我了。

他这个人很理性克制,一旦是他认定的事情,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陈漠川你可真狠心啊,连一句再见都舍不得让我说。”

还是说我们命中注定,永远不会有再见的那一天了。

和陈漠川断了联系后,我请了几天假。

状态又回到了大四那个时候。

整个人憔悴不堪,下一秒好像就能晕倒。

我想了很久,打电话问了方驰,要到了陈漠川墓园的位置。

我到的时候,天很不给力的下起了雨。

我拿在手里的向日葵不可避免的被雨淋湿,有的花瓣已经弯折。

我带着这束狼狈的花和狼狈的我自己,

站在了他的墓碑面前。

“陈漠川,我一个人走不下去了啊……”

墓园的另一旁,有一个成熟且美艳的女人缓步向我走来,她的眉眼间有显而易见的悲伤。

我想起来了,这是那年把手搭在在陈漠川肩上的女人。

她看到我愣了愣。。

“你来了啊,姚遇同学。”

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而且似乎对我的到来有一种了然于心的感觉。

“你是?”

我很确信自己除了那一面之缘,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是陈漠川的姐姐,他跟我们家里人还有身边的朋友都说过你。”

“姐姐……?”

“我们见过面的,你忘记了吗?”

“其实当时他的病就已经很重了,可我们这些朋友也好,亲人也罢,没有一个人意识到。”

“大概是你走之后不到一个月,他的病情就急剧恶化,甚至连走路都做不到了。”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大笨蛋。

原来那一晚根本没什么羞辱,他也许只是想带我认识他的朋友们。

他的那一句介绍,也并不是故意疏远和我的关系,

而是真的打心里的认为他不能给我好的未来。

他所厌弃的根本不是身为残疾人的我。

而是病重的他自己。

他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结局。

所以铁了心把我推向他的反方向。

陈漠川的姐姐还在跟我说着陈漠川的事。

她说她其实很少看到陈漠川会这么愿意亲近一个人。

她说我是陈漠川人生中的意外。

她说我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她说……

临走时,她把陈漠川房子的钥匙留给了我。

说如果想他,可以去看一看。

8

我再一次开启了那扇门。

这一次客厅不再有陈漠川的朋友,

也没有了我的陈漠川。

我走到陈漠川的卧房,一切还维持着当年的模样。

我坐在他的书桌前。

拉开抽屉。

里面是一部手机,和两封信。

一封来自我。

一封来自陈漠川。

姚遇同学:

展信佳。

你的来信,我翻阅数次,次次心动。

欢喜两心同,憾无法相伴相守,因不敢予以应答。

我即将油尽灯枯,实不敢允诺予你什么,唯恐误佳人前程。

听闻你即将奔赴心仪的大学进行深造,深感喜悦。

天使降临人间,她为我带来了你。

你是我人生中难得一见的亮色。

你的出现让周围事物都有了鲜活生机。

让我的生命里不止只有冰冷仪器作伴。

我很庆幸自己遇到过你,让我得以享受生活的恣意。

姚遇同学,美好的天使总是伴着遗憾而生,你无需为了偏见而自伤。

你的前路必然花团锦簇,阳光万里。

我会在你的身后,目送你前行。

生命总是来来回回反复无常,不必为我的离去而悲伤。

大概是新年将至,室内的暖气总是惹人昏睡,现在眼睛无比酸涩。

那就写到这里吧。

姚遇同学,新年快乐,望你一切安好。

信纸合上的那一瞬间,我泪流满面。

我从来不知道。

我以为的一个人的不可言喻的暗恋。

原来是两颗惺惺相惜的心的相互守护。

我拿起陈漠川的手机,开机,没想到竟然还有电。

我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打开自己的手机给他发消息。

“陈漠川,你躲不开我的。”

大概过了十分钟,陈漠川才回复。

“在我家?”

他很聪明,一下就猜到了我是怎么解除的黑名单。

“嗯,坐在你的书桌前。”

“看了信?”

面对两句一样的句式,我不由得笑出了声。

还不等我回复,陈漠川又发来了消息。

“对了,忘了告诉你。”

“什么?”

“我就是在你坐的这个位置去世的。”

我弯了弯嘴角。

“然后呢。”

“房间里有鬼。”陈漠川继续吓唬我。

“那你让他出来。”

“正好告诉他,我很想他。”

陈漠川不做声了。

隔了很久很久,他才发来两个字。

“我在。”

几乎不用思考,我就理解他的意思了。

他在2018年,也在这个房间里,坐在和我一样的位置。

我们坐在同样的位置,处在同样的空间,却并不是同样的时间线。

我们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只是少了彼此的身影。

“陈漠川,我也在你身后。”

“陈漠川,不要试图阻拦我,我不否认世界的美好,但相比于追逐世界,我更愿意追逐你”

9

那天之后,我们很少谈论死与生的距离。

我们的联系还算是频繁。

但陈漠川并不太愿意和我视频,偶尔的几次,他的身形也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每一次视频都惹我红了眼眶。

我开始给他分享我生活的每一瞬间。

无论是好吃的食物,还是好看的电影,美丽的风景……

我用尽一切想要告诉他:

我和世界都在等他。

陈漠川在我的影响下也有了变化,他开始每天向我汇报,说自己吃了什么药,今天去没去医院治疗。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们淡化对未来的迷茫与未知,只贪恋当下的彼此。

2018年年底,我哥结婚了。

我把在婚礼的拍的视频发给陈漠川。

他是知道之前学校里对我和我哥的传言的

在实验室的时候,他还有意无意提过一次。

我当时很惊讶,因为在做实验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谈论别的事情的。

现在想来也是一次不甘心的试探啊。

晚上典礼结束,开车回家的时候他终于回我了

他说,等我来娶你,姚遇。

九年,我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我和陈漠川的人生此时此刻才真正有了交织。

2019年4月12日陈漠川给我发消息,说他要去国外治疗了。

我顿时慌了。

最近我们视频的次数变得多了起来。

他的气色明显有所好转,为什么还要去国外?

即使我没有说话,陈漠川也隔空感受到了我的焦虑不安。

“姚遇同学,我去只是为了更好的治疗,放心吧。”

在他出国后我们还是和往常一样视频聊天,只是频率会减少很多。

变故发生在十月底。

我早上给他发了问安短信,以往他会给我回复晚安,这次却久等不来。

跨越大西洋的时差是很离谱,,也许他今天难受睡得早,我这样安慰自己。

但直到下午,也没有回复。

第二天,没有。

第三天,仍然没有。

我有一种预感,我们不会再有联系了。

不是陈漠川不愿意联系我了。

而是我们跨时空的奇遇记到此为止了。

我上网查询了陈漠川的去世日期,2019年10月21号。

是命运没能逆转吗?

是我的陈漠川终究离我而去了吗?

我每天带着这样的怀疑挺到了10月21号。

历史被改变的最明显的痕迹,就是这条关于他死亡的报道会消失。

10月21日那天早上,我还没来得及打开手机找报道,脑海中就突然涌入的一段记忆。

这是一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

记忆里,‘我’站在陈漠川旁边,周围的一切都是英伦风的装修风格。

里面的‘我’对陈漠川似乎充满了怨气。

最后一个画面是‘我’问陈漠川能不能把手机借给我用一下。

陈漠川没有犹豫的递给了‘我’。

‘我’很快操作完了,并把手机还给他。

“陈教授,我在你的手机里藏了一个秘密。”

陈漠川没有追问我‘我’秘密是什么。

但故事外的我猜到那个秘密了,就是‘拍一拍。’

原来命运给我们的联结开起的这么早啊。

‘我’看着他,眼睛里有期许,也有失落,也有不甘,很多种情绪交织杂糅在记忆中那个‘我’的眼睛里。

“如果你发现了这个秘密,如果你愿意的话……”

“什么?”

‘我’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陈漠川没有听清楚我的话。

“没事,陈教授,我先走了。”

“姚遇同学,我们来日方长,各自珍重。”

当我完全适应了这段突然涌入的记忆,我意识到,这是陈漠川在国外,在我们没有接触的那五年时间里,主动构建了一段和我的联系。

我笑了,陈漠川是真的在努力来找我。

当我打开手机搜索报道的时候,报道不见了。

我知道,我又有希望了。

我调出拨号面板,拨通了那个我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对面接通得很快。

“姚遇同学,我如约来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