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梁初夏猩红似血的目光中,秦书晏的眼神躲闪。

最后,他只是搪塞一句:“怎么会呢?我巴不得你立马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他靠近,想去抚摸她的发丝。

她却偏过头去,这是第一次她对他产生了厌恶。

“过继一个孩子到我名下吧,不然我这王妃总是坐不安稳的。”

她抬起头的一瞬间,亲眼看见秦书晏头顶上那两条纯度一百、浓度一百的爱意值,数值锐减。

梁初夏垂下眼帘,遮掩住翻滚的苦涩。

他喉咙刺痛,自造了个台阶,哑声道:“算了,还是等日后再议吧。”

秦书晏松了一口气,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他轻声安慰:“这王妃之位只会是你的,别胡思乱想。”

梁初夏扯了扯嘴角,苦笑一声:“好。”

侍卫唐泉很及时地出现在了秦书晏身边,对他耳语着些什么。

梁初夏知道他就是负责照看槐娘子的。

秦书晏脸色一变:“初夏,我有要事处理,你先好好休息。”

话落,他转身要走。

事关槐娘子,这个处变不惊的王爷总是被牵动着情绪。

梁初夏看着他一秒也不敢怠慢的匆匆背影。

她知道曾经那个将自己视为珍宝,满腔忠诚与热烈的男人就要消失不见了。

她猛然冲上前怀住他的窄腰,紧贴他宽厚的脊背:“王爷,留在这陪陪我好不好?”

秦书晏顿了步子,却没有回头::“初夏,你是王妃。”

是啊,她是王妃,就该端庄大度,就该奉君为主,事事听从。

不能胡闹,不能凭己之心。

可他忘了,她也曾于马场纵横,也曾一袭男装流连青楼,也曾以笔做赋,名冠京都。

他明明喜欢的是那样张扬那样热烈的她,如今却要她做一个端庄的王妃。

她哽了声:“书晏,你说你会永远爱我。”

他回过头来紧紧拥住她:“我对汝之心天地可鉴。”

他的语气坦荡真诚,她曾有一瞬觉得是自己太过自私。

可是他将她的手从他腰间用力挣开的力道,又让她无法继续欺骗自己。

脱离的怀抱,松开的手,身体上残留的余温。

秦书晏还是走了。

屋外,婢女们的嬉笑声吸引了梁初夏的注意。

走出门外,婢女躬身行礼后退下,她看见从西苑飘出一只风筝。

风筝上赫然绘着宜男草,寓意着希望男童降临。

梁初夏一眼认出了那是秦书晏的笔力,他也曾教她画过宜男草。

原来他那么决绝地离开,只是为了陪槐娘子放风筝啊。

风筝随风飘出高墙,他的爱意也随风飘向了远方。

梁初夏呆滞在原地,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的希望和欢愉。

内心的痛苦如浓墨,四处蔓延。

她喉咙一哽,嘴角不由得抽搐起来,捂住胸口啜泣着。

然后声音越来越大,双膝瘫软在地,骨节泛白。

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悲戚而又绝望。

她攥紧手心,歇斯呐喊:“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如此对我——”

回应她的,只有青宝机械般的声音。

它说:【结束吧,痛苦只会越来越深。】

她猩红着眼,捏紧拳头无奈的锤在地上:“青宝,他明明说过只会爱我一人,他怎么能负我?”

梁初夏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好似又被挖了出来。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我太自私了吗?还是因为我没能为他绵延子嗣所以他要如此惩罚我?”

青宝的语调没有一丝感情:【我说过,你会付出代价的。】

天空中惊雷乍响,雨滴拍打在梁初夏那张苍白绝望的脸上。

她忽然觉得她本就是蝼蚁,怎能妄想改变这个时代。

她无力地倒了下去,她好累啊,累到不想继续了。

“青宝,你说得对。”

“我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他本就该妻妾成群,而我本就该择一人以白头。”

良久,她才抬起头看着早已黑寂的天空:“青宝,我累了,带我回家吧。”

青宝默了一瞬。

?你确定结束游戏吗?你一旦抽离这个位面,你爱的秦书晏也会随之消失。】

这一次梁初夏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她说:“我确定。”

青宝机械般笑了一声,略带嘲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梁初夏瘫软在地,是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你已经做出过选择了。所以我需要向上级申请一下,在我回来前,维持原人设,别轻举妄动。】

青宝的意思是,她需要继续扮作贤良的王妃,日日和秦书晏上演深情的戏码。

梁初夏踉跄着站起身来,呢喃着:“好,青宝,我等你带我回家。”

……

淋了一场大雨后,梁初夏的身子愈发脆弱。

秦书晏对她的照顾更加细致入微,常常亲自下厨给她炖汤。

因了御医一句王妃受不得寒,他便差人去往千里之外的北都买下银丝炭。

因了梁初夏一句想吃桂花糕,他便请了同春楼的师傅日日教习。

一切都很美好,仿佛槐娘子从未出现过。

梁初夏心想,如此也好。

毕竟真心爱过,如此分开好过两人互生怨怼。

可她忘了,槐娘子怎会让她如此好过。

那日在后花园,久久没出现过的槐娘子依旧挺着孕肚站在了梁初夏面前。

她说:“我家郎君给孩子取名为庭芝,我从未读过书,不知何意,王妃可知是何意?”

庭芝。

梁初夏愣了一瞬:“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苦涩翻涌,这是她亲手取的名字。

他曾说等到嫡长子出生,就用这个名字。

他是那么确信,确信梁初夏一定怀不上孩子。

梁初夏没有回答她,只是再没去过后花园。

宣纸淡墨,她将此事记下放入了木匣中。

短短几月,木匣中已有了厚厚一沓宣纸。

都是她随笔记下的‘小事’,当不舍袭来时,此匣内的文字便能让她清醒。

“初夏,马车备好了,该动身了。”

秦书晏推门而入,一袭玉色青袍,头发以玉簪束之。

如朗月入怀,亦如山间清风。

今日是她小娘生辰,她每年都会和秦书晏一起回梁宅给小娘过生辰。

梁初夏给木匣落了锁,将钥匙放进首饰盒中,小心藏好。

这才应了声:“来了。”

小娘在梁家虽势单力薄,却是唯一一个愿意为了她对抗世俗的人。

“嫡庶有别又如何,我的女儿定要嫁得世间最好的郎君。”

原主自小与小娘相依为命,小娘虽不喜争宠,不喜勾心斗角。

可为了她,凡事都会争上一争。

她自小便教导初夏,不能对男人倾心相付。

可她还是没能做到,她远不如小娘那样洒脱。

她是该与小娘见上一面,这也许是最后一面。

一个时辰后。

马车在梁宅稳稳地停下。

梁初夏匆匆和父亲嫡母打了招呼,便赶去了小院。

秦书晏理所当然地被梁父留在了正堂用膳。

她的母亲怜娘子早已等在了门口,一看到她便欣喜地握紧了她的双手。

她眼含热泪:“初夏,你瘦了。”

寒暄过后,怜娘子才反应过来:“按礼,你本该留在正堂与你父亲、嫡母一同用膳的。”

梁初夏笑了笑:“可我想陪娘用膳,今日是娘的生辰。”

怜娘子叮嘱下人多备些吃食,看着憔悴的女儿又是一脸心疼:“在王府的日子不好过吧。”

她伸手摸了摸怜娘子早已泛白的双鬓,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

她颤着音祝:“愿尔吉祥,岁岁如常,娘亲生辰快乐。”

怜娘子笑着打开木盒,里面是颗名贵的夜明珠。

她喃喃道谢:“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她只看了两眼便将夜明珠收了起来,反而郑重拿过案桌上已绣到一半的虎头鞋,郑重交到梁清迟手上。

“你早日诞下子嗣,为娘才能真正开心。”

梁初夏无话可接,怜娘子又道:“实在不行,就先过继一个吧。男人是靠不住的,你必须为你的后半生谋算啊,孩子。”

此话与小英平日所说别无二样,看来两人是暗中通过气的。

她们都是好心,可是……她没有下半生了。

梁清迟哽了哽忍住泛酸的眼眶,端起碗,大口吞咽着,泪水融入碗中,又苦又咸。

午膳后,秦书晏来小院与怜娘子告别。

临走前,梁初夏却抱着怜娘子不肯放:“娘亲,我舍不得你……”

怜娘子轻拍她的后背,柔声细语:“别说傻话,等你怀了子嗣,娘亲自去照顾你。”

“乖,听话阿。”

梁清迟泪如雨下,紧抿着唇点头。

“初夏,你何时想来,本王随时奉陪。”秦书晏揽过她的肩膀,为她拭去眼泪。

梁清迟不动声色避开他,转身朝屋外走去。

……

马车上。

秦书晏心情很是愉悦,路过集市时,还特意下车买了孔明锁。

他轻声笑着把玩着那孔明锁:“初夏,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三岁就让他去皇家私塾上学,你觉得如何?”

梁初夏没说话,只是凝着秦书晏那双神情得要滴出水来的眸。

她看着他满眼的期待,愣了半晌。

然后她在心底回答:“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