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范进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睁开眼,就见到满脸沟壑、一头白发的母亲,满面愁容地看着他:“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鸡,你快……”

不等母亲说完,范进打断:“娘为什么老了这么多?”

“嗐!你还说!你自己去城里乡试,老娘在家里饿了两三天,还是亲家岳父给了一碗粥。这样饿,一夜老十岁都有。”老太太本来有气无力,抱怨起范进又有了精神。

“我去乡试?”范进轻声反问,想起老太太方才的话。

一句他很眼熟的话。

于是,他以老太太的语气接着说:“你快拿到集上卖了,买几升米来煮餐粥吃……”

老太太打断:“你还消遣你娘呢!还不快去!我已经饿得两眼都看不见了!”

范进走出草棚,找到家里饿得快走不动的母鸡,一把揪住翅膀。

不换米了,宰了炖鸡汤。

这***日子,老夫不过了。

什么破邪书,还消遣老夫,梦见三十多年前!

他要是回到十七岁,还慌个什么!一寸光阴一寸金,年轻几十岁,四舍五入挣到黄金万两。

书是假的,书上写着中举,自然也是假的。

范进狠狠地揪着鸡脖子上的毛,举起一把生锈的菜刀。地上放着一个崩口的破碗,准备接鸡血。

就在他准备手起刀落时,一阵“锵锵锵”的锣声,震得菜刀落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母鸡猛地一阵翅膀、“咯咯”地飞走。

垂死病中惊坐起,吓死鸡了~~

三匹马闯到范家的草棚前,三个官差下马,拴好马之后大喊:“快请范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

接下来的话范进已经听不见……顶你个肺啊!做梦,又是做梦!

邪书又在消遣老夫,我就不信你个邪。

他迷迷瞪瞪地走着,不知道在哪里跌了一跤,两手黄泥、头发也跌散。最后,他迷糊中走到一个庙前面,听到周围嘈嘈杂杂的声音。

又像是在书上见过的话。

那一刻,油腻腻的巴掌距离他的脸只有十分之一寸的距离。可是他知道,四分之一柱香后,巴掌的主人会诚惶诚恐向他道歉。

“不用打,我醒了。”范进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用脏兮兮的手抹一把脸。

一夜中举,少走三十多年弯路。

于是他从十七岁的少年,成了五十四岁的老夫。

老天爷还怪好的,待他不薄呢!

胡屠户遗憾地收回手,不死心地问:“真的醒了?要不还是来一下清醒清醒?”

“我真的醒了。”范进又退后半步。

邻居里有一个笑道:“胡老爹煞气重,还没打上去就帮女婿治好病。你这巴掌下去,范老爷可以洗出半斤油。”

“去!别瞎起哄。”胡屠户乐呵呵地说,“贤婿,你醒了就赶紧回去吧!报录人还等着呢!”

邻居又起哄:“老爷这么一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故意躲报录人的喜钱。”

“几个钱算什么?”胡屠户接过话,“我给你娘几千钱,让她打发报录人。”

“胡老爹,你也阔气啊!”邻居们说。

胡屠户昂首挺胸:“那是!我这么一个举人贤婿,以后难道还靠不上?”

范进木着脸,听着这些似曾相识的话……邪书!邪书!休想坏我道心。

他到底是一夜之间变成五十四岁,还是梦到曾经的十七岁。

噫?

中间三十多年的记忆呢?被天狗吞了?

破题了。

是一夜之间变成五十四岁,四舍五入损失黄金万两。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众人赞不绝口的“举人老爷就是稳重”的声音中,范进开始魂飞天外,旁观自己的表演。

那个叫张静斋的乡绅到来,赠给他贺仪五十两、东门大街一套三进三间的房子。

很快,又有人送田产、送店房,还有破落户投身为仆求庇护的。

中举,一夜暴富,少走三十多年弯路。

不管送什么的,他都像书里写的一样照收……这就是中举之后的规矩,不收就是不识抬举。

可是,他并不开心。

任谁突然老了三十多岁,都开心不起来。

他奋起反抗命运,是在搬进新家的第四天。

老太太猛然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家的,欢喜得痰迷心窍,险些晕倒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范进冲过来扶住母亲,一连串输出:“你做梦呢!都是假的!你儿子也是假的!”

老太太垂死病中惊坐起,又活了过来。

院子里的老母鸡憋出一个蛋,骄傲地“咯咯哒”跳上院墙。

一片鸡飞狗跳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老太太每顿能吃一碗饭,还能走到集上路口的榕树头,跟一群老太太吹牛,看起来还能活很久。

范进冷笑,他战胜了邪书。

任你奸似鬼,喝一盆老夫的洗脚水。

他不用像书中那样守孝三年,当下背着行李和书箱进京会试。

邪书已经消失不见,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只有消失的三十多年记忆,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