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却见陆竟池跟冯敏茹走在前面,脸上是在她面前从未有过的愉悦笑意。
江澜黯然了眼,强撑着跟在了后面。
冯敏茹却是在说三年前的事:“被绑架时我以为必死无疑了,少帅救下我时,我就想,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陆竟池挑了挑眉,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这些年江澜做的任务,但凡得民心的,都堆在他头上。
听着冯敏茹话里话外的情意,陆竟池突然笑了:“冯小姐,冯大帅就你这么一个独女,想来是不会同意做妾室的。”
冯敏茹一下便禁了声,看着陆竟池俊逸的脸,心里绞做了一团。
陆竟池没再说什么,往后扫了一眼,本想看看江澜穿着高跟鞋的狼狈,却见冯敏成殷勤的跟在了她身边。
陆竟池脸色一沉,又开始心烦。
到了山顶,天色渐黑,江澜看着城下的万家灯火,神色恍惚。
陆竟池走过去,装作不在意的问:“在想什么?”
江澜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在想,敌寇虎视眈眈,不知道这样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陆竟池听到这话,陡然脸色一僵。
他永远厌恶江澜这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在她心里,家国天下,永远都是重于他的。
而江澜明明是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一旦打上你的标记,久而久之,突然就不愿意放手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山下远处一声巨响打碎了话语。
火光在黑夜中冲天而起,正是城外军营。
江澜看着那地方,顿时脸色煞白。
她猛然踉跄了一下,陆竟池下意识扶住了她,却感到她通体冰凉,就连声音都没了往日的冷静:“大帅……大帅说今天去巡营!”
陆竟池心猛然一跳,下一秒,江澜的手臂从他手中抽走。
他只看到,江澜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疯了一般往山下冲。
江澜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山,脚上的伤,喉间如撕裂般的火烧,全然被她抛之脑后,她眼里只有越来越近的城门。
就在她刚跑进城门口的那一瞬,大帅身边的警卫红着眼冲了过来:“凌小姐,大帅遇刺身亡了!”
第六章媳妇酒
江澜猛地停下了脚步,心底的寒意止不住的上涌。
副官的话,百姓们同样听到了,眼看着城内便乱了起来。
这时,一声带着硝烟的巨响响起!
后面跟上来的陆竟池眼神凌厉的看着被吓到的人群,大声喊道:“我是大帅之子陆竟池,大家不要慌,大帅府不会倒下!”
话无异于一记定心丸,百姓们渐渐平静下来,陆竟池这才拉着江澜往大帅府赶去。
到了帅府,还未进门,就听到哀哀的哭声。
江澜的心更加沉到了谷底。
裴夫人见儿子回来,迷茫和慌乱终于有了依靠,她拉着陆竟池的手:“阿珏,你爹要是……可如何是好?”
陆竟池伸手揽住裴夫人的肩,眉头紧锁的看向紧闭的房门。
这时,一边苍白着脸的江澜突然开口:“大帅说过,一旦他出了什么事,帅府印信尽皆由你继承。”
陆竟池心中一紧,看向江澜,她面色惨白,却眉眼坚毅。
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陆竟池,满城人民的信念,整个卞城的重担,你现在感受到了吗?”
陆竟池的薄唇猛然一抿,心头一瞬沉甸甸的。
这时,紧闭的房门被拉开,医生探出头来:“夫人,大帅让您和少帅还有凌小姐进来。”
陆竟池不知道为何,下意识的拉起江澜的手。
他这才发现,看似冷静的她,浑身冰凉,连手都在颤抖。
房间内的血腥味刺鼻,裴青阳半躺在床上,血迹几乎晕染了整片胸膛。
裴夫人捂着嘴发出一声嚎啕。
江澜颤声开口:“大帅,您还好吗?”
她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一片空洞。
裴青阳虚弱的招了招手让两人向前:“我知道有很多人惦记着我的命,只是没想到叛徒竟然出在身边。”
他眼里闪过厉色,引起了一阵咳嗽。
裴夫人赶紧扶住他,用帕子慌乱去擦去他嘴角溢出的鲜红。
裴青阳目光落在陆竟池身上:“明天,你们就正式结婚,死前,老子怎么也要喝上一杯媳妇酒的。”
陆竟池放在身侧的手攥紧,最终缓缓地点了下头。
裴青阳笑了笑,对江澜说道:“这混球我就交给你了,卞城的百姓,我也交给你了。”
这仿若临终遗言的话语,终究是让江澜红了眼眶。
裴夫人拉着丈夫的衣角,满眼哀戚与绝望。
医生拿着配好的药走了过来,裴青阳挥了挥手:“你们两出去吧。”
门外走廊。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言。
陆竟池目光移开,突然发现江澜身后带血的脚印。
他往她脚下看去,果然见到血迹斑斑的双脚,江澜顺着他的目光,这才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陆竟池心中复杂的情绪翻涌,终是顺着心意开口:“我来给你包扎。”
天边泛起了白。
大帅府里红绸一片,喜气洋洋。
下人将红绸带放在两人手里。
看着红绸那一端的男人,江澜心里有过一瞬间的慌乱,一时间,竟生出了一种在梦中的虚幻感。
前厅里。
虽然是临时办起来的婚礼,该来的人却也还是来了。
裴青阳看着携手而来的两人,脸上闪过一丝欣慰。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腰间的左轮拍在了桌上:“陆竟池,你过来。”
众人神色一凛,心知裴青阳这是要当着众人的面交权了。
陆竟池握紧手中的红绸,缓步走到裴青阳身前。
看着长身玉立的儿子,裴青阳眼里没了严厉,反而有些慈爱。
“从今天开始,你便是卞城的大帅,望你时刻谨记,肩上的担子和责任。”
陆竟池直直的看着裴青阳的脸,眼底终于闪过一丝哀色,他将红绸在手上挽了一圈,而后缓慢又坚定的半跪在地上。
裴青阳嘴角带笑,将手边的左轮拿起,放在了他手里。
“阿珏,爸爸相信你,还有,好好对她。”裴青阳倾身,以极轻的声音在陆竟池耳边说道。
陆竟池心里猛的一震,郑重的接过了那沉甸甸的左轮。
司仪的唱和声响彻大厅。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江澜跟着司仪的话语声转身,对上了陆竟池的眼,神色有些恍惚。
陆竟池,从今天起,便是她的丈夫了。
三拜之后,裴大帅大笑一声,叫了句:“拿酒来!”
江澜接过小厮递来的酒杯,跪着送到大帅面前。
“爸,儿媳祝愿您福寿永康。”
裴青阳接过她手里的酒,拉着江澜的手,眼神慈爱无比:“孩子,从前和往后,都辛苦你了。”
江澜鼻尖泛起了酸意,强忍的泪水又一次上涌。
裴青阳欣慰笑了,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终是喝过了这杯媳妇酒。
酒杯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时间仿佛在此定格。
“大帅!”
“爹!”
第七章染红素服
这个半生叱咤风云的男人,就这么倒在了儿子的婚礼之上。
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裴夫人哭的撕心裂肺,站在周围的一群大男人,也红了眼眶。
依譁一片哭声里,江澜脸色平静的几乎麻木,只有眼眶不断落下泪来。
她还握着裴青阳的手,那尚带余温的手几乎让她觉得这是一场梦。
模糊的泪眼中,她看见了她自己。
七岁,外婆病了,她求遍了整个街,只有裴家开了门,最后还是副官的大帅带着她去找了大夫。
十岁,她和陆竟池出门看烟火,被落在外头,自己后半夜才走回家,大帅给了陆竟池一巴掌。
十二岁,她说不想学女红厨艺,大帅大笑亲自教她射击,带着她巡视军营。
十四岁,她在学堂上得了满分,大帅哈哈大笑喝了场大酒。
十六岁,她退了学,执意回来照顾受了重伤的大帅,大帅叹息一声无可奈何的许了。
十九岁,她嫁给了陆竟池,大帅喝了她敬的最后一杯酒。
抚养她长大,比父亲陪伴的时间更久的大帅,没了。
“爸……”
她无声的又叫了一声。
江澜泪流满面,只觉得心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空荡荡透着风。
陆竟池也红了眼,心里闷得难受。
那个一直压着他,骂他冷血的老头子真的死了……
他下意识往江澜看去,却在触及到她满脸的泪水时,猛然一怔。
这是他见到江澜第二次流泪。
上一次,还是她八岁那年。
时隔十年,陆竟池再次看到了江澜的眼泪,一点一滴,像是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终究是找不到理由去安抚她,只能转身走出去,安排父亲的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