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知青们都怕以后再也回不去了，一辈子都留在村里吃苦受累。所以为了抢返城名额，什么破事儿都有。可是，面前的姑娘……以他曾干过审讯侦缉的本行来看，她没把实话说完。他看着洛姝，不动声色地冷道：“你想明白了就行。”她是在故意接近他，怕是冲着他在京城的背景来的。不急，如果她是那些人派来害他的，或者有什么不良目的，也迟早会露出真面目。洛姝瞧了一眼宁烨白，心里有些忐忑。宁烨白被下放到这里，没少挨整，他不像那么容易相信人的。她这个理由，未必能让他放下戒心。算了，她没想过害他，以后他会知道的。“我需要一条裤子。”洛姝轻咳了一声。宁烨白想起之前自己看见的那一片雪白，垂下眸子，转身去自己的破五斗柜里翻了一会。他翻出一条同样洗得发白的军裤，和一条麻绳一起递给洛姝，然后背过身去站在窗边。洛姝爬起来，忙穿上那条裤子。她用麻绳系好裤头，折腾一会，把裤脚卷了好几卷，才勉强能下地。心里忍不住啧了声，这男人的腿可真长！她看了眼宁烨白的背影，如白杨似青山，高挺修长，也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即使经历被革职和下放牛棚的种种折磨，也压不弯他的脊骨。洛姝迟疑了下：“我，先回去了，明天，我们去大队开介绍信，才能去县里结婚办事处领证……”宁烨白转过脸看着她，淡淡地道：“我不能随便离开村里，你应该知道吧。”洛姝这才想起来，他是下放这里改造的。除了扫牛棚、下地劳作就是参加村里的学习班，写改造心得。他还要经常接受队里红袖章的检查，不能离开村里。洛姝这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她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后脑勺又疼了：“我……明天想想办法看怎么解决。”好在这个时代，虽然已经开始拍结婚照了，但还不需要结婚证上贴两人的照片。看着洛姝匆匆离开，宁烨白摘下自己的大黑框破眼镜。男人一双清冷的瑞凤眼盯着她背影，幽深莫测。……洛姝回到知青点，唐珍珍和另外两个女知青正说话，一见她进门，就都不说话了。以前知青关系其实不错，毕竟青春少年，一起背井离乡在陌生的农村插队干活。可自从开始有知青返城的指标后，又一批一批同来的人返城。剩下的人心态都出现了变化，焦灼、嫉恨，恐惧一辈子留在农村，回不到城里父母身边。洛姝上辈子也一样抱着招工指标不放手，所以她生怕坏了名声，影响回城。可现在重生归来，她知道知青大返城就开始了，她不急。洛姝没搭理她们，拿了热水壶给自己打了水，准备回房间清洗一下自己。唐珍珍眯了下眼，起身挡在她面前，一脸痛心疾首——“洛姝，你疯了，以后在村里怎么做人啊，如果李延哥知道你跟下放的坏分子睡了，可怎么办？”洛姝听到李延的名字，她忽然转脸盯着唐珍珍：“唐珍珍，你觉得你毁了我，李延就会看上你吗？”这个女人怎么还有脸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如果不是她骗自己出去，王建华就不会有机会打晕她，把她送进牛棚。宁烨白是意志力坚强，如果他们把她扔给别的什么老光棍、老流氓，她的清白就毁了。唐珍珍瞬间脸色涨红，眼底闪过阴冷的光：“怎么，你自己不检点，也要污蔑我们其他人的革命感情？！”李延是公社下面最年轻的大队书记，才二十出头的俊后生，有文化，有前程，手里权力也大。很多女知青都对他很有好感。可他却似乎只对洛姝另眼相看，这让唐珍珍几个很是嫉恨。黑胖脸的黄学红是个暴脾气，跳下床朝着洛姝吐了口唾沫——“呸，明明是你思想道德败坏，跟坏分子睡脏觉，你滚出去，别玷污我们知青点了！”洛姝目光冷冷地扫过唐珍珍、黄学红，还有一个讪讪不出声，眼里却带着鄙夷的女知青覃晓霞。她开口：“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找我麻烦，反正我已经回不了城，我不介意拖人下水。”上辈子，她到底有多傻才会把她们三个当成好朋友。家里有点好吃的寄来，她甚至自己不吃都想要讨好她们。结果一个想害她，另外两个甚至没想过问一问她到底发生什么。说完，她一甩辫子，抱着脸盆进了杂物房间。几个人看一向温柔害羞、好忽悠的洛姝忽然变了个人一样都面面相觑，竟一时间都被镇住了。洛姝回到房间，放下了脸盆，马上打开了自己的小箱子，从箱子的最深处拿出一只小巧的锦袋。里面放着一枚小拇指长的精巧翡翠辣椒，用褪色的红绳穿着——这是一个翡翠镯子断成三截之后，其中一截断玉打磨而成的的。洛姝拿着玉辣椒在窗边坐下，松了口气。还好自己带着前生的记忆，回到的是她送出这枚玉辣椒之前的时间点。自己再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把这个亲生父母唯一留给自己的信物送给唐珍珍。让她利用这东西，坑害了自己一辈子。洛姝摩挲着玉辣椒，前生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父母不是亲生的。家里四个孩子，明明大哥才是领养的，可父母却从小就对她比对大哥还冷淡。下乡之后，别的知青父母都是想办法帮孩子找回城指标，只有家里对她不闻不问。上辈子，即使她没被唐珍珍、王建华陷害成功，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在村里呆到最后。成了知青小队里最后一个回城的人。洛姝百味杂陈，却忽然感觉窗外有什么东西在冷冷地窥探自己。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窗外——可是窗外除了月光下的院子，什么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