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周静寂,银筝被胡员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药柜前的陆曈。睷

陆曈整理药茶的动作顿了顿,神情很淡。

这半老头子忿然作色,山羊胡都气得撅了起来,一手指着杜长卿,痛骂道:“杜长卿,仁心医馆是令尊留给你的遗物,纵然医馆经营不善,进项不丰,那也是令尊辛辛苦苦打拼来的,怎可被你如此糟蹋?”

杜长卿茫然:“我怎么糟蹋了?”

“你找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过来当坐馆大夫,是要你爹九泉之下都不能闭眼吗?”

“我为什么不能找年轻女子过来当大夫?”杜长卿不解,“医馆里有漂亮的坐馆大夫,我爹自豪还来不及。就算九泉之下不能闭眼,那也是高兴的。”

“你!”胡员外气急,干脆将矛头指向陆曈,“年轻姑娘家不学好,打了坐馆的幌子来骗人,你赶紧走,别以为长卿年轻不知事就会上你的当。”又对杜长卿道:“老夫受令尊嘱托,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泥足深陷!”

他这一番颠三倒四的话说完,一屋人皆是瞠目结舌。睷

陆曈顿时了然。

原来,胡员外是将她当作不怀好意的骗子了。

沉默须臾,杜长卿轻咳一声,尴尬开口:“叔,陆大夫不是什么骗子,她真是坐馆大夫。”

“你见过有这样年轻的坐馆大夫?”胡员外痛心疾首道:“长卿啊,你让她坐医馆里,旁人怎么瞧你?只会说你这医馆糊弄人都糊弄得不够诚心,弄得乌烟瘴气,像什么样子!我跟你说……”

一杯茶搁到胡员外面前的桌上。

胡员外一愣。

陆曈直起身,看着胡员外淡声道:“老先生口疮肿胀,热痛如灼,忌心烦热郁,纵然有气,也不妨先喝杯温茶化浊解毒、清心泄火。”睷

胡员外下意识回了句:“多谢。”端起茶喝了一口,忽而反应过来,瞪着陆曈,“你怎知老夫生了口疮?”

陆曈笑了笑,没说话。

杜长卿忙挤开阿城,腆着脸道:“叔,小侄都同你说了,这位陆大夫真的会治病,不是什么骗子。你那治鼻窒的药茶,就是陆大夫亲手做的。是不,阿城?”

阿城连连点头。

这下,胡员外真意外了。他上下打量陆曈一番,眼神尤带一丝怀疑:“你真是大夫?”

陆曈颔首。

“不可能啊,”胡员外思忖,“如今翰林医馆院那位天才医官,正经行医也是及冠以后,你这丫头才多大,莫不是随意学了两招就出来唬人了?再者女子行医,不过是做些接生妇科之流,如老医者般坐馆……”他看了一眼杜长卿,“长卿啊,仁心医馆原先那个周济,也是过了而立才开始坐馆的!”睷

十来岁的小姑娘和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任谁都会觉得前者不值得信任。

陆曈闻言,并不在意,只道:“老先生信不信都不重要,我很快就要离开盛京了。”

此话一出,杜长卿和银筝皆是一震。

胡员外更是错愕:“什么?”

陆曈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师从名医,师父离世后,我独自进京,为的就是悬壶济世、以承师父遗志。不想人们多以貌取人,不信我坐馆行医。我既不能得人信任,亦不能使医馆起死回生,自然无颜久待此地。”

她走到药柜前,从药屉里拿出几包药茶,放到胡员外跟前。

“我知员外今日来是为了取药茶,所以特意多做了几包,这里共有十包药茶,省着点可饮两月。”陆曈道:“来日春柳盛长,老先生切记少出门。”睷

她说话语气平静,姿态谦和,不见半分恼怒,倒是莫名让胡员外心中起了一丝愧疚,再看这小姑娘身子单薄娇小,如寒风中的一片轻盈落叶,胡员外顿生英雄豪情,一时也忘了自己初衷,只道:“胡说八道!谁说你不值得信任?”

银筝暗暗翻了个白眼。

胡员外叹道:“你一个小姑娘,独自上京,此乃有勇。继承师父遗志,此乃有义。愿意悬壶济世、解病除疾,此乃有德。有情有义、有德有勇之人,难道不值得信任?单就这份心,也是世间佼佼!”

这回,连杜长卿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胡员外又看向陆曈,语气有些踟蹰:“陆大夫,你真要走了,那药茶……”

“药茶自然不做了。”陆曈道:“这方子,我也不卖。”

“那怎么可以!”胡员外跳了起来,这回是真急了,道:“那药茶我如今喝了鼻窒好了许多,这两日连河堤都敢去了,往日那河堤上杨花一飞,老夫就鼻渊成河。陆大夫,药茶一定要继续卖,你也千万不能离开盛京啊!”睷

陆曈不语。

杜长卿适时地**来,长叹一口气:“都怪我这医馆没甚么名气,陆大夫又生得实在美貌,竟无一人肯信我们tຊ卖的药茶有效。要是有一个颇有声望、又良朋众多的人愿意为我们引客就好了。可惜我这人只有狐朋狗友,名声也一塌糊涂……”

胡员外倏然一怔。

杜长卿又循循善诱:“说起来,过几日就是桃花会了……”

胡员外跳起来,拿起桌上的药茶闷头往外走,只道:“老夫知道了,放心吧,陆大夫,十日,十日以内,你这鼻窒药茶必然名满盛京!”

他匆匆走了,杜长卿抱胸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这老酸儒,性子恁急,难怪要生口疮。”

陆曈重新走到药柜前坐下,阿城有些不解,看着木桌上小塔似的药罐问:“陆大夫,鼻窒药茶不是还有这么多罐吗?为何刚刚要骗胡员外说只剩十包了。”睷

杜长卿一脚朝他**踢过去,骂道:“蠢货,不这么说,那老酸儒会心急吗?”

他哼了一声:“别以为他那么好心帮忙,不过是怕往后没了药茶可喝才出手的。不过陆大夫,”他看向陆曈,冲陆曈挤眉弄眼,“你也不赖嘛,三言两语的,以退为进,就叫那老家伙上了火。”

“姑娘,”银筝有些担心,“那位胡员外,真的会带来买药茶的客人吗?”

陆曈微微一笑:“会的。”

两日后,是盛京的桃花会。

胡员外这样的风雅儒人,势必会闲游观景、旗亭唤酒,介时大醉高朋间,胡员外说出鼻窒药茶一事,难免惹人好奇。

有时候文人口舌,比什么漂亮招牌都好使。睷

“等着吧。”她轻声道:“两日后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