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茗苑中,虽然还没有乱作一团,可是耐不住别有异心的丫头跑了出去通风报信。
何太太令人看守起她们时,才发现已经晚了。
兰阳郡主是最先到的,从前老太太跟前她最孝顺不过,也不过是瞧了几眼,假惺惺掉了几滴眼泪之后就坐在椅子上,抱着自己的小儿子垂眸哀怜,似乎在为老太太担忧。
余下的几名孙辈将两名大夫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谁也说不清到底要如何。
何太太面上还是强装着淡定,扫了一眼弟媳,对方装模作样哭了几下之后,只一味感叹,坐在一旁看好戏。
两虎相争,对于兰阳郡主来讲,确实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老太太挑三拣四难伺候,她早就看不惯这个婆母,无奈礼法之下,必须得对她尊敬,偏丈夫又是个弱懦无能的,不敢忤逆。
她这个郡主名号好听,实际只有轻飘飘一个封号,无甚封地,每年也只能从户部领个八百两银子,伯府蕴藏深厚,老太太管家时,可存了有不少体己,加之平安伯厚道,必然不会亏待兄弟。
若是老太太归去,丧期一了,分了家了,到时既不用看老太太脸色,也不用待在崔氏的眼皮子下讨生活。
是以,兰阳郡主抱着自己的小儿子,默默待在一旁欣赏何太太的焦急。
婆母自古以来就是压制儿媳的,老太太因兄弟被媳妇送进牢房气了个半死,这事传扬出去,何太太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拿捏着这个把柄,相当得意,对着小儿子道:“元甫,你要记住,百善孝为先,可不能学人顶撞长辈。”
元甫当然还听不懂,兄姐来来去去晃荡的脚步,人人都没空哄他,不时不时就哭几句增添杂乱的气氛。
何致明很快就到了,何太太心虚地低下头,绞着帕子迎上去:“老爷......”
“唉......”他挥了挥衣袖挡开了,眼下这情况,什么话都不想说,快步往老太太房中去了。
何太太紧紧抓着越苏的手,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含泪闭眸,一滴泪珠从眼眶中滑落,心中既有后怕,也有数不尽的酸楚。
婆媳争斗多年,她恨不得早日送这个刻薄的婆婆归西,偏偏不能是风口浪尖。
老太太平日里看起来身子骨不痒不痛,谁知道一下子就昏迷不醒,气血两虚,要不是瞧病的大夫是自己请来的,她还不敢相信。
“徐妈妈。”越苏轻轻招手,唤来忙活着处理下人的徐妈妈:“先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老太太身边留两个得力的丫头服侍汤药便可。”
徐妈妈当即点头称是,越苏养在太太身边,真真是最聪慧不过,可解燃眉之急:“不消姑娘吩咐,除了香茗院本来的两个大丫头,其余做杂活的,还有两个通风报信的,都撵到东院看守起来了。”
越苏想了想,继续道:“妈妈人脉广,再重金请一位笔力好的讼师,让他写一封讼状,便说,府中老太太被刘管事和陈管事贪污犯恶之事怒火攻心,不省人事,求京兆府的李大人予以重罚,这刘管事是老太太堂弟,老太太意欲大义灭亲,刑罚可加重处置。”
徐妈妈听了按下不表,瞧了眼何太太。
“此事莫急,还得和你父亲从长计议。”何太太稍有疑虑,这么一来,外人稍有心,便可打听得到老太太病了,无异于揽祸上身。
越苏朝里屋看了一眼,人人都在顾自垂泪,无暇顾及此处。
“母亲,为今之计,确实是只能走这条路了,先发制人总比后发制人好。”
后者稍有震惊,为着越苏的果敢,但想到丈夫刚才的冷漠,一时之间不敢再擅自做决断。
徐妈妈眼神一转,紧紧握住她的手:“太太,就按二姑娘说的办吧,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此时的何太太已经慌了神,脑子成了一把浆糊,最信赖的,便是徐妈妈和越苏,二人都赞同这个方法,她也忍痛点了头。
徐妈妈很快便让门口守着的小厮套车,打算亲自去找人。
越苏安排好一切,到桌上瞧了眼大夫写的脉案和药方,再看他们束手无策的样子,明白老太太已是日薄西山,药石枉然了。
其实也不算意料之外,她多年养尊处优,实际走几步路都是气喘吁吁,时不时头疼心慌,小病不断。
越苏曾问过梁大夫,说这是老人常有的病,尤其是肥胖者。
此病药石难愈,只能说放宽心,从饮食上戒备,可惜老太太最喜烧肉甜腻之物,不肯戒口。
越苏嘱咐何太太道:“老太太若是熬不过去,娘家人来了,需得瞒好,刘家说不上蛮横泼皮,可也不是什么善良温和之人,若是知道里头还有事,少不得敲诈一笔,钱财不算什么,给他就是了,唯有府里的名声要紧。”
何太太想想也是,郑重点了点头。
越苏又道:“那刘管事的账本我看过,记录详细,他又是心细之人,偷偷转给刘家的钱财,应当有一本账簿,现在还需找到这本账簿,刘家息事宁人便罢了,若是借老太太的由头敲诈,便先让他们将伯府的东西吐出来。”
“是......”何太太也想起来,刘家这些年蛀虫一般,伯府给他们填了不少亏空,以前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后却不能再有糊涂账了。
二人正低声说着,恍然间有一阵风吹进来,半遮掩的木门被推开,紧接着,一个强壮的身影已经到了眼前。
“越苏,大嫂,老太太怎么样了?”
来人着一身青绿官袍,身材高挺,冷峻的双眼中透露出焦急,风尘仆仆之中,披风上落了细密的雪都还未扫去,嘴唇微青,一说话,便呼出白茫茫的寒气。
何致远身为大理寺少卿之一,掌管刑狱之事,平日里忙的不见身影,也只有这时候,才能见得到他。
“老太太她......”
何太太吞吞吐吐,掩面而泣不知如何回答,此时听得里头越蕙大声叫了好几次祖母,何致远顾不得其他,焦急冲了进去。
最后连宫里头的太医也连夜请来了,诊脉之后也是叹气摇头,说要做好准备。
闻言,又是呜呼哀嚎声一片,孝子贤孙们跪倒在地,除了呼喊祖母,唯有哭泣声此起彼伏。
断断续续拖了十余天,大雪过后,天气放晴了,平安伯府门前挂了白。
整个何府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尤其是东院里头,丫环小厮人人自危,不敢多说一句。
平安伯冷了何太太许久,哪怕是年节时,除了守岁那日,其余时间只派小厮代为传话,他心知肚明,老太太的死,虽然本质是她身体每况愈下而不节制饮食,可到底诱因在妻子。
事已至此,为着家族名声,还有几个孩子的前程,断断可不能泄露丝毫。
七七四十九天出灵后,府中就以服丧裁减下人为名,凡是知晓一二的,均被下了封口令,赶到了外地庄子做粗活。
此事是平安伯亲自找了管家和牙婆安排,等何太太知晓时,那些人早已被一辆黑布马车送出了城,其中包括几个何太太一向用得顺手的人。
他此举分明是信不过自己,何太太双目含泪,咬了咬牙吞下。
老太太事一了,过完了年,二房势必要分家,何太太就让徐妈妈清点家中财产和她的嫁妆,备不时之需。
两个儿子还在外地,皇帝念及他们二人皆是朝廷栋梁,国重于家,因此,令他们择地服丧三月即可,没有儿子倚靠,经此一事,何太太愈发倚重越苏。
这日晨安后,越苏陪着何太太闲话打发时间,下人传话二房太太过来了,何太太便让人请进来。
兰阳郡主裹着一身素净的棉袄和狐氅入门,先后把身边的人都打发了出去,着了眼越苏,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大嫂,有些事小辈不乐意听,还是让她们出去玩吧。”
“无妨,都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该懂点事。”何太太不动声色说道,大抵已经猜出她想要做什么。
兰阳郡主当然不是来闲话家常的,趁着平安伯还没有下定决心分家,她先来敲打何太太,自己手里捏着何太太的把柄,对于该得的家产,势在必得,而不该得的,也要让何太太亲手奉上。
何太太听了她话后,并没直接表态,只是说:“弟妹,分家这等大事,还是得老爷才能做主,不急于一时,等来日老爷和二爷商量才是正经。”
兰阳郡主知道自己丈夫最喜欢兄友弟恭那一套,定然不会和大哥争,所以才提前打探何太太的意思,顺便提醒她当日之事。
“大嫂,人言可畏,若你当日对老太太所作所为传扬出去,会有什么下场?大姑娘,可还没有议亲呢。”
这一席话正是戳到了何太太的心窝,老太太走了,最可惜的就是因丧事未能在元旦前入宫参宴,也未能面见皇后再试探口风,越蕙的婚事一拖再拖,加上守孝一年,议亲艰难。
何太太心里颇后悔,当初应该抓紧时间,趁着名扬侯夫妻进京述职时,商定好婚事的。
“五成家产,你们二房也好意思?”何太太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虽然平安伯府家产颇丰厚,可流水般分出去这么多,她岂能同意。
这世道,嫡长子继承家业顺应天理,次子就算分家,有一两成已是大恩大德,丈夫同兄弟感情好,何太太拟定的钱财分配,最多也就是两成。
兰阳郡主胸有成竹,自然知道何太太不会轻易同意,幸好自己早有准备。
“老太太在时,说过凡事讲究公允,既然是亲兄弟,如何分得了高下,若她知道嫂子竟然亏待了我们,恐怕入土难安。”
“嫂子如此薄待,我无法,也只有找老太太说去了,但若是被人听见了什么,传了出去,也怪不得了。”她说着,不屑地弯了弯嘴角,抬脚而出,约莫像是要往祠堂的方向去。
何太太深坐在椅子上,右手不断地捏着椅子扶手,敛着眉一言不发。
“二婶,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