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免死金牌

临行前,北堂黎指尖轻轻一拨,闻风立即如同鬼魅一般离去,再回来时,手里却提着昏睡得如同烂泥的矮个儿狱卒。

闻风对着那摊烂泥狠狠地踹了一脚。

狱卒猛然猝醒后,闻风却又客气道:“大哥在这地方当值不容易,刚才您也听到了,白姑娘是个娇气的,在这牢中睡不着吃不下,叫咱们王爷忧心,还请大哥多多照拂,让她在里面吃好睡好。若是,没能让王爷省心,那在下也只好对不起大哥全家了。”

说完,他别有深意地在狱卒手背上轻拍两下,顺道往他手心里送了两片金叶子。

明明是个如玉般的少年,却是一副老成狠辣的做派。

晔王身旁的人,果然一个个的都不简单。

车轱辘的声音再次响起,一高一低的身影幽然远去,地牢的过道里唯独留下了僵在原地脸色大变、垮着下巴久久不能言语的矮个儿狱卒。

*

出了地牢后,闻风心疼地看着自家王爷那只在战场上被玄铁箭刺穿腿骨的左腿。

“殿下,我们不去那个地方了吗?”

“如今是性命攸关的大事,那里,晚些再去吧。”

性命攸关的大事?

闻风不解,殿下战场杀敌时连眼皮子都不多眨一下,一个礼部侍郎女儿的案子,却成了性命攸关的大事?

他们原本要去的地方,对王爷而言,才是真正的性命攸关的大事呢!

还有那把龙鳞剑,虽说是皇室权利的象征,可殿下从来不关心这些的。

他们家王爷可从来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回到王府,换了袍服,天已微亮。

“殿下,咱们这是要进宫了?”闻风一向自诩是个机灵的,可自打昨儿晚上殿下决意在夤夜造访地牢,之后发生的一切,可真让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案子涉及户部尚书和礼部侍郎两家,无论主子如何从中斡旋,也绝无可能让两家人都满意。

王爷离京五年,如今刚一回来,为何要卷入这趟浑水中呢?

“闻风,帮我取来。”北堂黎指了指他房中的一处机括暗格。

闻风微震,原来王爷所说的方法竟是这个!

王爷要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

他不禁想起昨晚在狱中,他明明发觉,当那位白姑娘握上王爷的手时,王爷的肩头微不可查地悸动了一下。

该时,若不是王爷并不排斥她的接触,甚至还转动轮椅主动靠近,这位未来的王妃那不堪盈握的小手恐怕是要受点伤了。

至此,他才隐约有些明白,这位白姑娘在殿下心中恐怕是有些不同。

不,应当说是大大的不同!

他和殿下在军中待了五年,学会了如何在阴险狡诈的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却是看不太明白这婉约柔情的儿女情长。

一切准备妥当,闻风谨遵主令,随着北堂黎进宫面圣。

*

大褚皇宫之中。

北堂黎求见圣上,因在前线征战多年,如今负伤而归,褚帝特许他殿前无需行跪拜之礼,并即刻令内监赐座。

进了宫门之后,北堂黎便下了轮椅,在闻风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到殿前。

闻风只能在外候着,北堂黎独自一人努力控制着身体的趔趄,缓步走进殿中。

方入座,褚帝便开口问道:“晔王昨日请旨要去先帝皇陵尽孝,今日可是来向朕辞行的?”

“陛下!”北堂黎强撑着身子行了臣下礼,“今日,臣另有一事恳请陛下恩准。”

褚帝眉头轻攒,疑惑中隐约夹杂着一丝不满,他双手伏在龙案上,眉目微抬,“喔?今日又有何事?”

晔王立即道:“昨日,臣向圣上请旨到先帝皇陵前侍奉一月,昨晚梦中却遭先帝斥责,说臣尚未婚娶,孤寡一人,是为不吉,不配侍奉皇陵。”

皇帝眉目一凝,平添了几分忧色,似是为晔王感到不平,“这,又是怎么说的?九弟功勋赫赫,是为我褚国戍边功臣,应当是我大褚福星才是啊。”

北堂黎的婚配问题,一直都很让褚帝头疼,要给他许个好的吧,褚帝舍不得,就怕这个令他不喜的王爷身后有了外家支援。

要给他安排个差的呢,天下人看在眼中,难免会有微词。

由此便一直拖着,早些时候他年纪尚浅,到了适婚年龄便请缨上了战场,如今归来,腿骨穿孔,已无昔日风华。

不过北堂黎深知,只要他心中的那个人选不足以影响朝局站位,褚帝应当不会有所阻挠。

“圣上明断,臣自认为这些年在边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心中亦有疑问,于是便也大着胆子请教先帝圣德,为何将臣判为‘不吉’?”

北堂黎稍稍抬眼,见皇帝倒是听得入了滋味,续道,“先帝却警醒了臣一件事,说臣有恩未报。”

“有恩?未报?”大褚皇帝作讶然之状,“晔王道来与朕听听。”

于是北堂黎便将十四年前的那桩旧事在殿上回忆了一遍。

那时候,他的生母贤妃娘娘身患重疾,所有御医都只能摇头叹息,起初还能开些镇痛的方子为其暂缓病痛。

哪知越往后来,母妃病痛加剧,越发的不可收拾,而御医那些用于止痛的方子虽说几番加大了药量,却也镇不住母妃身上钻心一般的疼痛。

那时,年仅八岁的他,每日看着母亲被病痛缠身,却无对症之法,终日抑郁不得欢颜。

后来,先帝也不知从哪得知,当时还是礼部司郎中的白择元家中,住着一位医女白氏,识得一些巫蛊之术,虽无本事医治病根,却能减轻病发时的锥心蚀骨之痛。

那时他的母妃已是病入膏肓,若非心怜儿子尚未成年,恐怕早就被病痛折磨得不恋人世。

大褚数百年前曾对巫医有过一次驱逐,至那之后,褚国禁巫。

可先帝到底对他和母妃还是有些心疼的,竟让白府的医女秘密进宫为母妃诊治。

那时候,母妃自己已不抱希望了,不过是为了儿子和丈夫勉力一试。

哪知,在这名医女的调理下,她竟也能时时展露笑容。

即便这段看似平和的日子是短暂的,三年之后,母妃还是熬不住病侵入五脏六腑,终于薨逝。

可到底,白府也算是为他和母妃做了一件好事。

忆及此处,晔王动情道:“如今臣亦每日饱受病痛折磨,方明当年之恩,昨夜先帝在梦中叮嘱臣,说他当年忘了对白氏嘉奖赏赐,故而托梦给臣,要臣尽孝,代母报恩。”

“噢,原来如此。”皇帝往龙椅上一靠,面色沉沉地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

这时,褚帝的近身内监齐光上前几步,附在皇帝耳畔细声道:“陛下,白大人家的姑娘昨日刚同陆尚书家的公子订了亲。”

皇帝听了,脸色一松,“晔王,你这看中的姑娘昨日刚同陆余风的儿子订了亲,看来你是晚了一步啊。”

“陛下,臣所念的并非已同他人订亲的二姑娘,臣……当年在宫中,曾与白家长女有过几面之缘。”北堂黎语气恳切,言中之意已是透亮。

褚帝面露疑惑,齐光眼角一眯,黑珠子在眼眶中一转,“是,是还有一位大姑娘。”

只是这位大姑娘甚少在京都贵人的宴席聚会上露面,存在感委实低了些。

这时又有一名执事太监从殿门前悄声踱步进来,对着齐光咬了几下耳根。

齐光眼角斜飞,对着褚帝低声道:“白家大姑娘昨日被白大人亲自押送到了大理寺地牢,说是昨个儿刺死了陆大人家的表亲。”

白陆两家唯恐事端横生,有意要先压着这件事,执事太监原要今晨禀报,却不料晔王殿下来得也忒早了些。

褚帝眼神不由得凌厉起来,皱着脸皮审视着龙案下方的北堂黎。

“晔王,你……你是朕的九弟,大褚的战神,京都适婚的贵女你心仪哪个不行?”褚帝脸上似有惋惜之情。

可他语调轻松,并不如脸色那般沉重,北堂黎心中知晓,他今日所求之事,十之已有八九。

“臣愿以此换白鹿茗戴罪之身。”说罢,他起身,颤着行动不便的左腿,伏低呈出一面金牌。

见到那枚金牌,褚帝眼中不禁闪过一道热芒,亲自从龙椅上迎了下来,伸手将北堂黎扶起。

“你这是,你这不是为难朕吗?”褚帝面露不忍,可整个人的状态却放松舒展。

当年先帝念及北堂黎年少失恃,便赐了他一块免死金牌傍身。

依据大褚皇室定下的规矩,免死金牌如为所持者自身或至亲之用,既可免死罪,亦可免一切刑罚。

倘若不为自己或至亲所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臣意已决,请陛下恩准。”北堂黎坚持道。

褚帝伸手触及泛着幽幽橙光的免死金牌,点头叹息,“白家那丫头虽未过三司会审,可终究是戴罪之身,你既要救她,又有先帝免死金牌,此事我自会同陆余风说明,只是,恐怕你这婚事,要简办才行。”

“臣领旨谢恩。”

褚帝收走北堂黎的免死金牌,转身便露了一个舒意的微笑。

此事既已敲定,北堂黎片刻也没有耽搁,领着褚帝特赦的圣令前去大理寺捞人。

离开的时候,他强支着身子,每一步都迈得艰难,从背后来看,却又似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稳,仍有几分残留的气势。

齐光目送晔王离去的背影,眯着眼咂嘴道:“老奴看这晔王殿下,也就是走得慢了些,怎么也看不出是腿骨穿孔的残疾之人。”

这话惹得褚帝一声嗤笑。

“昔日是我褚国战神,如今呢,就剩下那么一点可怜的自尊心了。要知道这世上,最不值钱也最不顶用的便是自尊,老九也就在这朝堂之中还会苦撑着,在府中或是私下里,都离不开轮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