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捡来的,姐姐们偷偷把我养在船舱里,不过没几天,我还是被老鸨发现了,她以为是自己家的姑娘生下来的,气的当场就要把我淹死在秦淮河上。
后来得知我是捡来的,又拗不过姐姐们,才松口不管我,只不过她声称她是不会给我一口饭的。
她以为姐姐们就是一时兴起,养着玩玩,这个动荡的年代,大人活着都费劲,何况孩子,活不了的。
谁知道,靠着姐姐们省下来的口粮,我竟然活了下来。再后来长大了,吃的多了,老鸨还是给了我一口饭吃,因为我出落的越发好看,还有一副好嗓子。
姐姐们对我都很好,除了牡丹。牡丹那时是我们船上最好看的姑娘,会唱软软糯糯的苏州小调,我偷偷在窗户下学,被她发现,被她好一顿打。
我窝在姐姐们的怀里哭,说她小气,别的姐姐只要我想学都肯教的,如月姐姐拉着我的胳膊给我上药,一边涂一边嗔怪着牡丹下手太重。
豆蔻姐姐与我年纪最近,也在一旁唉声叹气。
只有岁数最大的盼春姐姐摸着我的头发对我说,牡丹她人不坏的。
老鸨开始对我很好,还找了专门的老师找我唱曲,姐姐们各个神色凝重,之前她们教我只是玩,并没有想我真的做这一行。
可是没等我登台,南京就不流行这个了,大家开始去舞厅去夜总会。
客人越来越少,老鸨气不过,托了人让我和豆蔻去南京最大的夜总会红楼见世面。
那是我第一次见沈怀知。他和冯玉成一掷千金,争一个和头牌妮娜跳舞的机会。我和豆蔻穿着粗布麻衣的工作服,远远的看不真切,但是豆蔻还是满怀期待的说,将来要是也有人为了她这样就好了。
岸上的世界很陌生,小二不是小二,是服务生;歌女不是歌女,是明星。
带她们来的服务生忽然让她们赶紧离开,说是总经理来检查。她拉着豆蔻往巷子里走,刚出门,豆蔻却说有东西忘在里面,让我等她一下。
巷子里面漆黑一片,只看见一点火光,大概是有人抽烟。我有些害怕,往巷子口挪了挪。
身后传来声音,“服务生,给我拿个火。”没等我反应过来,肩膀就被人拽了回去,“和你说话没听见吗。”他看见我的一瞬间有些呆愣,手捏着我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下,“长成这样做服务生浪费了。你叫什么。”
我被吓的不敢说话,忽然后面又有人抓住我的胳膊,轻轻向后一拉,我就陷入一个怀抱之中。
“我说冯大少爷是不是就喜欢强人所难啊。”我扭头看见肩膀上的手,骨节分明,隔着薄薄的粗布衣服也能感觉的到的温暖有力。
他又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向自己怀里推了推,我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衣服,又光滑又舒服。我沉浸在布料带给我的惊奇之中,丝毫没有发现对面的人表情是多么狰狞。
冯玉成的眼睛狠狠剜过我和他,“沈怀知,你三番两次和我过不去,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沈家好看。”
沈怀知笑了笑,“说大话也要有个限度,不就是这两年赚了些钱,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冯玉成不再说话,只是走的时候,看向我的眼神像一条毒蛇让我脊背发凉。
他一离开沈怀知就立马松开了我,“抱歉啊,刚才……”
我摇摇头,“没关系的,刚才还要多谢你。”
“你在这里工作吗。”他挠了挠头,问到。
我依旧摇头,他又问需不需要送我回家,我说我在等姐姐。
“那我陪你吧。”
我点了点头,又觉得应该说些什么话。
“你经常来这里玩吗?”我问到。
他连忙摆手,“我没来过的,同学聚会不知怎么就定在这里了。”
“哦……”
看他慌张,我又觉得问的话不合适,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在,我看到豆蔻跑过来,就又和他道谢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豆蔻心不在焉,她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沈怀知慌张的脸,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这怎么算是喜欢呢。我摇了摇头,豆蔻说,也是,你才见过几个男人。
有喜欢的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船上的姑娘很多都有,就连凶巴巴的牡丹都有。
牡丹是被他男人卖到船上来的,据说她原来是苏州大户人家的小姐,不仅上过学,还会些英语和日语。可她爱上了一个她家的长工,家里自然不同意他俩在一起,于是两个人就私奔了。他们去过上海,那里繁华,牡丹能接到一些翻译的活。可是好景不长,那个长工染上了大烟,欠了一**债,后来他对牡丹说去别的地方生活,两人又一路跑到南京,长工说坐船去山东,然后他去拿行李就再也没回来过。船上的女人们穿的花枝招展的看着她,她一下就懂了。
牡丹真的很喜欢他吧,那男人哭着来找她,说再抽最后一次,牡丹打他骂他,可最后还是心软掏钱给他。每次男人都说之后好好过日子赎她出去,又再次哭着来求她。大家都劝她不要再理他,牡丹只好叫那人晚上来,免得叫人看到丢人。
可是寂静的夜里,那男人的哭喊掉在秦淮河上,激起的涟漪一圈一圈的荡尽大家的耳朵里,每当这个时候,熟睡的姐姐们总会传出叹息声,但是大家都不再提起了。
后来那人很长时间不再来,大家都觉得他死在外面了,牡丹也说,死了干净。可是牡丹还是常常在夜里一个人去船头等着,即便再没人来过。
再见到沈怀知是三个月后了,那时船上很多姑娘都生病了,老鸨本想将我卖个好价钱,不得已让我带上绢花去唱曲儿。那时我唱的还有点乱七八糟,但是客人并不能听不出来。
记得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船随着秦淮河的水轻轻摇晃,我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忽然外面有姐姐喊,来客人了,是贵客。
与我一同瞌睡的姐姐们瞬间清醒,簇拥着我到船头看热闹。
那一天,我穿着晚清的对襟罗裙倚上船杆,岸上的沈怀知一身剪裁利落的洋装,我们只隔着一片河水,却像隔着两个时代。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男子一个女子,女子留着学生头,一身学生装,样子气鼓鼓的。
“怀知哥,你怎么能和这种人在一起!”女生气愤的说着。
“孟月你闭嘴!没人让你来,看不惯滚回家当你的大小姐去。”沈怀知呵斥道。
姐姐们见状,让我们单独去了另一条船,那个女孩想追过来,却被姐姐们团团围住。
之前要么离太远要么天太黑,我都没能仔细观察他,现在才发现他这样好看,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的,最难得的是他的眼睛干净又明亮。
大概是被我盯的不太好意思,他轻咳一声扭头不再看我,可露出的耳尖逐渐透出粉红。
过了好一会,我们才开始说话。
他说他是来找我的,我说我不信,他明明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说我叫安雪,平安的安,下雪的雪。姐姐们是在一个雪天捡到我的,她们希望我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他说我的名字很好听。
那一天我们聊了很多,我问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他说那天与我分别就很后悔没有问我的名字和住址,回去时听他的朋友讲一个女服务生给他留了地址,听描述觉得像我的那个姐姐,问他要地址,他死活不肯给,本来以为要错过了,昨天他突然打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原来那就是让豆蔻魂不守舍的人。
我们一直聊到暮色渐浓,他问我,愿不愿意离开这。
我问他,是要我做他的小老婆吗。
他好像被我逗笑了,摸摸我的头,他说他是上过学的,现在的年轻人都讲究一夫一妻制,还有自由恋爱。
我在心里默默想,这学校可真是好地方,一人只娶一个老婆。
我又问他,那他是不是要娶我。
他沉默半晌说他现在不能立刻娶我,他要去南方上学,要上三年。所以如果我愿意的话,他可以先为我赎身,三年后,我若是还愿意嫁给他,他就娶我。
我欣然答应,他去上学,然后就只能娶我一个老婆了。
我去问老鸨赎身要多少钱,豆蔻却已经在屋子里了,老鸨竖着一根手指,一条小黄鱼,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我说一条小黄鱼也太多了,她看着我冷哼一声,你得两根儿!
沈怀知拉我出去,说两根就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