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真正是她师傅无妄天君坐下红莲修成的精怪。
看着慕雪依眼中的期盼，元真不忍道：“天君闭入死关，如今下落不明。”
慕雪依身形一晃，本就饥黄的脸霎时惨白。
死关乃是真仙渡神之大劫，渡成则封神，不成，则仙身殒灭，不入轮回。
仙界。
两百年过去，还是一成未变，气势磅礴，宫殿巍峨。
慕雪依跟着元真去云霄殿拜见天帝天后。
走在熟悉的宫道上，四周繁花常开不败，她却头一次觉得如此陌生。
路过的小仙娥们见到她，眼中有惊异，亦有鄙夷轻笑。
“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慕雪依仙君，如今怎成这副模样了？”
立马就有仙娥讥笑：“什么慕雪依仙君，那是有无妄天君护着她，不然以她的德行，怎配称一句仙君？”
仙娥们如今是半点不避讳在她身后私语：“如今无妄天君已闭死关，凤族就她一人，如今又不过一凡人之身，看她还如何嚣张！”
原来，天界众仙对她都已经厌恶到如此地步了。
她只低头往前走着，恍若未闻。
“参见太子殿下！”身后的议论嘎止，仙娥们忽然噤声。
乍然听见太子殿下四字，慕雪依身形一滞，如遇雷击，呆怔在地。
这四海九州，仙界的太子殿下，除了顾霖川——她死缠烂打了千年的人，又岂会有别人？
她后背僵直，心底猛然泛起难以压抑的酸涩，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本以为再次相遇，她心中一定能放下这人，却不想仍旧一击即溃。
慕雪依强忍住内心翻涌，转身低头行礼不敢看他一眼：“见过太子殿下。”
礼数周全，态度恭谨，是她从前从不曾有过的。
顾霖川盯着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字：“慕雪依！”
短短两字，是满溢的痛恨与厌恶。
慕雪依肩头一颤，将头垂得更低，低入尘埃。
当年，她仗着与顾霖川一纸婚约，对他日日痴缠，全然不顾他心中另有所爱，惹了不知多少事。
“抬起头来。”顾霖川语气冷得像要淬出冰来。
慕雪依不自觉攥紧了掌心，抬头才重新又见到了他。
他一如以往风姿无双，眸若星河，灼灼辉光。
眼里的厌弃也是。
是了，慕雪依恍然想起。
两百年的时间，于她已是九十八世的痛苦轮回，而对顾霖川来说，却不过弹指之间。
她还是那个最令他仇恨的慕雪依仙君。
只一瞬，她眼前闪过一道银光。
“你害莺月被囚莽荒天牢两百年，竟还敢出现在本君面前！”顾霖川脸上现出戾气，提剑便向她心口袭来。
两百年炼狱一般的折磨，慕雪依以为她终于要解脱了。
不曾想，终究是她想的太多了。
寒芒锥心，她一时怔在原地，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眼看着剑锋逼近，闭上了眼。
第二章真要杀了她
剑锋逼近慕雪依颈间，一阵劲风在身侧拂过。
只听“噌——”一声，剑被人挡开。
她睁眼，看见元真挡在她跟前沉声道：“慕雪依如今受命接下无妄宫，太子殿下可想清楚真要杀了她？”
闻言，顾霖川眸色一暗，这才收了剑。
而后他冷声开口：“心性恶毒，死性不改之人，也配接手无妄宫？”
明明早该习惯这些羞辱与误解的，可顾霖川的话仍旧刺痛慕雪依的心。
她张口，所有的辩解在最后只化成一句：“慕雪依谨记太子殿下教诲。”
顾霖川冷哼一声，再不看她一眼，拂袖离去。
到底，这千年是她强求了一场。
云霄殿。
殿中景致一如当年，天帝天后亦是从前的样貌。
只有她，什么都变了。
天后说话一向温和：“如今无妄天君不见仙踪，恐怕凶多吉少，你既已重回天界继承无妄宫，切记日后稳重行事，莫要再任性了。”
只是这话落在慕雪依耳畔，却感沉重不适，师傅还未殒身，他们却都当师傅再也回不来了。
她微微欠身，忍住心头难过：“是。”
许是意外她变得如此谨小慎微，一向不喜她的天帝脸色也和缓几分，嘱咐几句便让她离开。
出了云霄殿，慕雪依心中倍感沉重。
元真等在云霄殿外，一见她出来，急忙迎上来。
素来老成持重的脸上，是止不住的担忧。
慕雪依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最终只是说：“我们回去吧。”
元真驾云带她回去无妄宫，一路上，他体贴的站在她身前，替她挡去所有罡风。
远远便可见无妄宫内梧桐树顶天的枝丫，那是她还未化为人形时，师傅特地为她打造的摇篮。
只因凤凰只栖梧桐。
下了云，她开始时走，后来终于忍不住跑了起来，心里忍不住的委屈和痛苦。
两百年，她终于回到了家，可家里却没了最疼她的人……
师傅，你在哪？徒儿回来了……
她心底含着泪无声痛哭。
突然，她脚步一顿。
黑底金漆的无妄宫大门前站着一个人，一身玄衣，眉目冷傲，正是顾霖川。
他没带任何侍从，眼神直直看向她。
慕雪依却是止不住的一慌，心狂跳不止，竟有些胆怯的不敢上前。
“蛮荒之门的钥匙，交出来！”顾霖川走到她面前，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慕雪依一愣，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了，他想要从蛮荒天牢放出莺月。
袖中铁钥冰凉，硌得她心底生寒。
“没有。”慕雪依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拒绝他。
可下一刻，她的脖子就被他狠狠扼住！想要上前阻拦的元真也被他一指定在了原地。
“当初若不是你玩忽职守，逼莺月去守神魔之井，她又怎会受你牵连被关两百年！”顾霖川手上越发用力。
慕雪依艰难的挣扎着，一滴清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打在顾霖川手上：“不是……”
当年分明是莺月偷了她的神器，妄图抢功去封印神魔井，却因掌控不了神器反而打开神魔通道，酿成大祸。
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顾霖川却根本不为所动。
“哐——”一枚**仙铁从慕雪依袖口掉了出来，却正是蛮荒天牢的钥匙。
顾霖川这才收了手，拿着那钥匙转身便走。
慕雪依无力地跌坐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是真的想要的杀了她。
为了莺月，他伤了她千年，现在更不惜要亲手杀了她。
你心疼她两百年的牢狱之灾，却忘了我生生受的两百年轮回之苦。
原来，动了情的那个人，是注定要从头输到尾的。
第三章斩断红线
慕雪依独自往神魔之井的方向走，元真本想陪着，但被她拒绝了。
沿路的小仙娥像是没有看见她一样，在一旁说笑。
“太子殿下亲自去蛮荒接回莺月仙子了，他可真是痴心。”
“也算她慕雪依识相，主动放出莺月仙子。”
“呵，莺月仙子本就是受了无妄之灾，叫我说，那凡人也该受受这滋味！”
什么叫她主动放出莺月？慕雪依愣在原地。
细细思量，她一下寒到心底。
蛮荒之门的钥匙素来是无妄宫掌管，天帝才将钥匙给了她，顾霖川便知道了。
现在想来，只因莺月是他师傅亲手关入蛮荒天牢，由她这个罪人放出，才显得莺月更加无辜。
真是好手段。
慕雪依忍不住回看仙宫云霄殿，一颗心坠到了底，从未感觉到有如此凄寒。
到了神魔之井，她如从前一样坐在井边，却觉得恍然。
从前这里玉树琼花，还有仙鸟陪她作伴。
可如今，只有一棵半老枯树，黄叶凋零。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慕雪依回头一看，猝然一惊。
竟是莺月！
两百年前，慕雪依是凤女，准太子妃，仙界除天后外最尊贵的女人；而莺月，不过是万千普通鸟仙中的一个。
纵然知道顾霖川喜欢她，可以慕雪依的骄傲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两百年后，慕雪依沦为凡人，几乎失去一切，而莺月分毫未损，现在可能还会成为真正的太子妃。
如今想来，世事无常，犹为可笑。
“你一个凡人，现在还能镇守神魔之井吗？”莺月走到她面前得意一笑，语气嘲讽。
慕雪依收回眼神，并不理会，像是没听到一般。
如此态度让莺月怒火升腾：“你以为你还是当初的慕雪依仙君吗？你如今不过是个凡人，我看你拿什么和我争，太子殿下迟早会娶我！”
最后那一句话到底还是触痛了慕雪依心底痛处，她站起来冷冷看向莺月：“纵使我为凡人，婚约亦在，我不死，怕难有你出头之日！”
莺月气得不轻，慕雪依也并没觉得有多痛快。
这时，天边一朵祥云飞来，一仙使站立其上。
“慕雪依，天帝有旨，请你前往大殿议事。”
慕雪依心头一跳，有了不好的预感。
到了云霄殿，看见顾霖川和月老都出现在大殿之时，她一下明白过来。
天后开口：“顾霖川往后是要继天帝大位的，你现在凡人之身，镇守无妄宫尚且力不从心，恐难以胜任太子妃之位……”
天后语气还是那么温柔可亲，好似真的在为她考虑。
慕雪依微微一愣，这些话，她听得懂。
师傅无妄天君乃是仙界万古第一人，离飞升真神只一步之遥，在仙界和天帝平起平坐。
作为凤族唯一的后裔，她还是颗蛋时便被师傅收为徒弟。
当年她刚一破壳，八方祥云满天，万鸟齐鸣高贺，这红线那时便牵在了她与顾霖川手上。
天后急不可待前来定下婚约，更连说自己就是天定的太子妃。
可现在师傅不在了，她也便难以胜任太子妃之位。
她心头泛苦，却只是再一欠身：“慕雪依明白。”
场面话已经说得如此漂亮，她若是再没有一点自知之明，那可真是愚蠢至极。
慕雪依眼神落在顾霖川身上，他仍是一脸淡漠，眉目间清晰是对她的厌恶。
过去千年，她曾为顾霖川取尾羽炼神器，以凤凰心血助他渡劫继太子位……桩桩件件倾尽所有，却仍换不来他片刻的目光停留。
她深吸一口气，似要用尽最后一丝余勇问道：“这千年，你可曾有一刻为我所动？”
她那哀切绝望的眼神让顾霖川眉头紧皱，心中忍不住的烦躁。
可他此刻只想快点结束这绑了他千年的绳索，于是冷冷吐出两字：“从未。”
心中最后一丝火光，在嘴角化作一抹苦笑。
慕雪依强撑着看向他眼底，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这些年，为你多添烦扰，对不起，从今往后便再不会了。婚约……就此解除吧。”
从前年少轻狂恣意，自以为姻缘天定，她爱他所以他也必须爱她。
如今历经两百年人间轮回之苦，她才懂得，勉强感情有多荒唐。
月老见此情景，心下喟叹，拿出破缘刃。
慕雪依与顾霖川同时伸出手，腕上便显现出一根红线，幽幽泛着光，若隐若现。
无人看得到，可是她知道，现出红线的那一刻，她心中在丝丝渗血。
月老挥刃斩向那根红线。
“住手！”殿外忽然响起一声厉喝。
可破缘刃仍应声挥下。
第四章终究求不得
“筝——”一声。
却见破缘刃被红线震开，可那根红线却丝毫未损。
月老一惊，他这破缘刃乃是专断姻缘的，怎会没用？！
殿外之人一身白袍，满披星光，神情肃整，踏进殿来。
天帝见到他，眉头微皱，却还是微微颔首：“司命星君如何也来了？”
司命正色道：“陛下，太子殿下与慕雪依仙君乃是姻缘天定，天命姻缘不可摧。”
天帝闻言只是沉思，而顾霖川却难以接受。
他攥紧了手，痛恨的看着那手上的红线，以及——红线连着的慕雪依。
那双瞳仁里燃烧的熊熊怒火，几乎要把慕雪依焚烧殆尽。
她无力垂下手，想要用袖子藏住那罪魁祸首的红线，可下一秒，便被顾霖川攥住了手腕。
他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如今可满意了？”
慕雪依心底一凉，睁大了眼，说不出话。
又来了，这种好似无辜的眼神。
顾霖川厌恶涌上心头，一把甩开她的手，跟着天帝天后离开。
慕雪依看着手腕上那刺目的红痕，一声苦笑，上次被他掐住脖颈的痕迹尚未消除，如今又添一道。
忽然，慕雪依跑出大殿，跟上了司命星君：“星君，这天命姻缘当真是解不开的吗？”
司命黑沉的眼眸定定看着她，良久，只说了一句：“天命有道，世间八苦尽在其中，若改天命，必以命殒之。”
也就是说，除非她与顾霖川有一方死掉，不然，便是注定不死不休。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姻缘？
她强求千年仍爱而不得，顾霖川厌她至此，却又摆脱不得。
求不得，怨憎会，仙人亦如此。
一番话将慕雪依离去的背影压得格外沉重，而在殿门柱后莺月听到那话，不由死死握拳，眼中晦暗闪过一抹算计。
神魔之井，空寂无人。
慕雪依惯例检查完封印，疲累坐在树下石桌。
以凡人之躯查验封印，实在过于勉强，幸好过往千年她对这封印了如指掌。
她拾起茶壶，本想喝口茶，却突然全身一僵，再也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