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承恩侯府。

孟昭棠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就快要死了。

寒冬腊月,外面大雪纷飞,破败的窗棂被吹的咯吱作响,风打在她脸上跟刀子一样,她依稀记得自己刚入侯府时的模样,转眼已经过去二十年。

“五日了,侯爷和世子还不得空吗?”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她眼神涣散,紧紧抓着小桃的手,气若游丝问道。

小桃抽泣道:“夫人,你一定要坚持住,侯爷和世子很快就能来看夫人了。”

说着她掩面哭泣起来,她真替夫人不值,侯爷和世子哪里是不得空?他们分明是不愿来见夫人,哪怕这最后一面。

突然门开了,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

孟昭棠抬头一看,是她心心念念的儿子,她虚弱的脸上多了一抹笑容,迫切道:“谦哥儿你来了,快离近点,让母亲仔细看看你。”

“出去。”马上就要弱冠的少年,一改往日谦和有礼,端方君子的模样,把小桃赶了出去,他冰冷的眼神让她想到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脸嘲讽道:“呵,母亲?你也配!”

“谦哥儿,我教你的规矩呢?你怎么可以这样和母亲说话?”孟昭棠惊了一下,急得剧烈咳嗽起来,她不明白,她呕心沥血教导这么多年的孩子,才几日不见怎么变成了这样。

裴之谦双眼充血,额上青筋暴起,像看着仇人一样看着她,“你根本不是我母亲,我恨你,因为你,我才不得不认贼做母。”

“你日日只会跟我提规矩体统,逼我头悬梁,锥刺股,我做什么都要经过你的允许,就连我的亲事你都要插手。”

“你明知道我喜欢苏家姑娘,你却偏要我娶谢家姑娘,幸好我娘已经派人去苏家提亲了,孟昭棠你怎么还不死,这些年我没有一日不盼着你死,是你鸠占鹊巢,抢了我娘的夫君,夺了我娘当家主母的身份,幸好你马上就要死了。”

“谦哥儿你住口,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不然你怎会小小年纪就金榜题名。”孟昭棠气得浑身发抖,她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什么你娘?你莫不是气糊涂了,你的亲生母亲,我的嫂嫂,在你父亲战死后,就随他一起去了,正是因为如此你叔父,才会提出将你过继到我名下。”

裴之谦嘲讽的看着孟昭棠,轻嗤出声:“你还不知道吧!我娘根本没有死,她一直陪在我和父亲身边。”

孟昭棠不可置信瞪大双眼,突然她想到一个人。

“娘,父亲你们来了。”屋里烛火跳动,将并肩而来的那两道身影拉得修长。

孟昭棠艰难抬头,就看到她的夫君裴洛白,小心翼翼拥着谦哥儿的乳母月娘,进门的时候还贴心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神色温柔是她生平仅见。

轰!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这些年她忽略的很多事,在这一刻穿成一条线。

若她记得没错,裴洛白庶出的兄长,娶的妻子叫江临月,可惜,她入门之前,他们便远赴边关,以至于从未见过。

江临月,月娘,还有她住了二十年的揽月居!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裴洛白,你怎么能和自己的嫂嫂厮混在一起,你怎能欺我至此?”孟昭棠嘶声力竭质问着他,她剧烈咳嗽起来,大片大片的血从她口中涌出,染红她的眸子,她伸手想打他,却从榻上滚落在地。

裴洛白激动起来,他一脸怨恨,居高临下看着她,“孟昭棠,从始至终我爱的都只有月儿一人,是祖母以性命相逼,我才会娶你进门,为了绝了我对月儿的心思,她狠心将月儿嫁给了裴长卿那个废物,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现在你该把属于月儿的一切还给她了。”

他字字诛心,眼泪模糊的孟昭棠的视线,许是回光返照的缘故,她的思绪突然清明起来,“裴洛白,你在战场上伤了身子,无法与我做真夫妻,也是假的吧!”

江临月小鸟依人,依偎在裴洛白怀中,垂眸浅笑,“自然是假的,洛白与我夜夜如胶似漆。”

两人相依相拥,裴洛白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轻声细语道:“月儿,对不起,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你放心,等她一死,我立刻风风光光迎你过门,等谦哥儿成婚的时候,让新妇光明正大给你敬茶。”

他的话如同淬了毒的匕首,一刀一刀凌迟着孟昭棠,她眼神空洞,死死瞪着眼睛,她苦心教导多年的孩子恨她入骨,爱了一辈子的夫君,一心盼着她死,好迎娶新人过门,她殚精竭虑一辈子,才让侯府重回昔日荣光。

没想到她这一生,都活在谎言中。

可笑,为防旁人嘲笑裴洛白,她还将不能生育的名声揽到自己身上,至死都是处子之身。

“月儿,谦哥儿,她的毒该发作了,我们走,让她自生自灭!”裴洛白携妻带子,转身离开。

毒?

“哈哈哈……”孟昭棠放声大笑起来,原来她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了,他们真是好得很,她带着不甘,连死都没有闭上眼。

更没有换来裴洛白一个回眸。

……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夏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与此同时还有一双手轻轻推了她一下,孟昭棠猛地睁开了眼。

夏令打趣的看着她,“小姐,刚才你嘴里一直念叨着姑爷的名字,你再忍耐一下,明天姑爷就回来了。”

看着眼前的一切,孟昭棠一阵恍惚,直到喝了几口热茶,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这是……她嫁进侯府的第六个年头。

真没想到,她竟重新活过来了。

“夏令你刚才说什么?再重复一遍。”忽地,她一把抓住夏令的手。

夏令愣了一下,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孟昭棠想起来,成婚当日,裴洛白沉着脸,草草把她娶进侯府,都没有跟她拜堂,便远赴边关,最后是老夫人让人找来只鸡与她拜堂,让她沦为整个京都的笑柄。

直到六年后,他才带着兄长唯一的血脉,从边关回来。

不,不对,江临月既是他的嫂嫂,老夫人和赵氏又怎会不知?

她细思极恐,上一世,裴洛白回来的前一晚,老夫人突然打发出去很多婆子婢女。

只怕他这会就在老夫人的松寿堂,原来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一人。

“夏令,你快去老夫人那边盯着,若她打发什么人出府,你不要声张,把他们全都带到城外的庄子上,记住一定得是我陪嫁的庄子才行。”她急忙道,水波潋滟的杏眼冷若冰霜,这一世,她绝不会叫他们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