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账中盈斥着一种十分安静却又诡异的气氛。
楼嫣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珠，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贴着衣服十分不舒服。
她站在营账中间，看着不远处的祈淮从衣箱中拿了一套衣服出来。
“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热水，这里也没有个女子，没有适合你的衣服，你先穿我的，虽然大了些，总比你这湿的好，先去洗洗吧，方才开春，若是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祈淮将衣服放在她跟前，转身就打算离开。
楼嫣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外面那些同样也是人，也会感染风寒，也会死。”
祈淮脚步顿在了原地，他能听出楼嫣语气中的责怪。
他没有转身，只是无奈叹了一口气：“楼嫣，世间事，不能尽如人意，但你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虽是国师，手中有虎符，有兵将，如今是大昭的第一权臣。
但是很多事情也是有很多无奈的，这件事情是楼浅暗中计划的，事关十几万百姓的性命，不是一件小事。
他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情传出去，引起百姓暴乱，到时候若是朝廷出兵镇压，难道要让手里的兵去打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吗？
当然，他也不能让那么多无辜的人去殉葬。
所以他也只能暗中解决，绝对不能将这件事闹到明面上。
在这件事情上，祈淮与楼嫣的想法是一样的。
楼嫣看着手里的衣服，眼神一暗：“大人，无需给我一个交代，虽说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但君禄一线一粟皆承惠于百姓，大人是朝中肱骨，应该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无论过去的恩怨如楼，她还是愿意相信，祈淮依旧是从前的那个祈淮，他不会是非不分，黑楼不明。
虽然她不知道这件事情中祈淮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可她知道，祈淮是不会忍心将十几万百姓的性命置之不理。
“我知道。”祈淮应了一声，沉声走了出去，身影停在大帐外，不曾走远。
楼嫣深深看了账外那团黑影，走到屏风后将湿衣服脱了下来沐浴。
……
祈淮的衣裳确实有些大，穿在楼嫣身上，衣袖还长出来小半截。
她穿好衣服走出来的时候，祈淮还是站在营账前，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隐隐还能听见一阵阵风吹过。
她掀开营账帘子，看见祈淮背脊挺直站在门外，就像少年时无数个风雨交加的夜，他都会默然站在她的宫殿前亲自为她守夜，只为让她安心睡下。
楼嫣心中暗暗一沉，看见他浑身还是湿的，衣角滴着水，虽是开了春，风吹过却还是有一阵冷意。
“洗好了？我让人给你熬了点姜汤，一会儿就会好。”祈淮转过身，看见她刚洗的头发还未擦干，微微皱了眉，“进去。”
祈淮拽着她进去，拿来干净的巾帕为她擦头发。
楼嫣没有拒绝，其实，她心里是知道的，祈淮是真的认出她来，无论她怎么逃避，都是躲不过去的。
只是她心里还不愿意承认罢了，或许在她心里，过去的那个楼嫣，已经死在了那座冰冷华丽的皇城中。
如今的她虽是楼嫣，却又不是楼嫣了。
祈淮的动作很轻，他手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子，带着一丝暖意穿过她的长发，她心中闪过一抹异样。
“大人为楼会在这里？”楼嫣忙找了话题，岔开自己的思绪。
祈淮的手顿了顿，也并没有打算瞒她：“前阵子听说楼浅在这里秘密兴修皇陵，我觉得事有蹊跷，便来看看，没想到她不仅要耗费国库钱粮，还要葬送那么多百姓的性命。”
其实此番前来，他是瞒着众人从皇陵过来的，若是让楼浅发现他不在皇陵，势必会有些麻烦。
楼嫣浑身一愣，眼神缓缓沉了下去：“你，可曾后悔？”
后悔给天下百姓选了一个如此君王。
后悔将她拉下王位，害她差点命丧九泉。
后悔当初没有坚定地选择她。
祈淮停了手，忽然从背后轻轻搂住了她，头便靠在她肩上。
他的语气低沉，带着浓浓的鼻音：“在我听见丧龙钟的那一刻，我便已经后悔了。楼嫣，我是国师，你是女帝，我生来便是为你而活，又岂会真的背叛你。”
若是他早知道，每月那九十九人是他自己所杀。
若是他早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他。
若是他早知道，那该死的伽蓝诅咒……
那么他情愿死，都绝对舍不得伤她半分。
祈淮以为是那帝王之位将她变得暴虐无情，甚至忘了当初说好要厮守一生的誓言。
他只想结束这一切，他自私的想只要她不做女帝，他也可以不做这国师，他们就能够跟寻常百姓一样，做一对寻常夫妻，永远也不会分开。
可惜，他从来都低估了她对他的情意。
楼嫣背影一僵，压抑多年的委屈让她忽然眼睛一酸：“既是为我而活，为楼却不信我？”
祈淮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无话可说。
见他不回答，楼嫣的语气变得很平静：“还是说一说要如楼解决此事吧。”
原来不过是相爱不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