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康熙,二十二年七月中旬,正值夏季烈日炎炎,硕大的太阳挂在天上晒得人头昏脑涨。
京城太傅府,丫鬟春菡手上提着银里花梨木雕花食盒,捏着帕子抹去额头上的汗珠,抬头看见不远处的梨春堂才长呼出一口气,脚下步子越发加快了几步。
“春菡姑娘过来了。”守门的下等丫头福了福身,连忙推开门迎着人进去。
身后的门才刚关上,就听见一道“表小姐”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春菡默默收回迈出去的脚,蹙着眉头心里有些恼怒,这些小蹄子不懂规矩,竟敢背后议论主子。
这两个丫头虽说只是一个下三等身份,但好歹还是老太君身边的人,念着小姐只是寄养在太傅府里,倒不好冲出去和她们二人理论。
只能屏着呼吸,继续听下去。
“虽说是表小姐,可自身到底是没了家族依仗,眼下老太君身子又这般,还不知有几日光景,日后老爷与夫人,顾着咱们正经小姐少爷还来不及呢,哪还有功夫去帮衬一个表小姐。”
刺耳的声音,满是嘲讽之意,仿佛已经可以预想到日后她凄惨的模样。
另一道略微温和些的声音,有些迟疑的说道:“眼下九阿哥还不曾娶福晋,若是咱们老太君前去替表小姐请了这个旨意,依着咱们府里的荣耀与位份,表小姐倒也当的起。”
“你个傻子,也不想想咱们正经嫡出大小姐过了这个月也满十四了,夫人如何能让老太君去求这个恩典?
若是求了,那她们府上正经嫡出大小姐,日后岂不是要沦落街头巷尾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柄。
日后只怕能给她一碗饭吃,就已经是咱们夫人心善了。”
春菡早已经被气的浑身发抖,脸色刷白,恨不得立马上前撕了这两个小蹄子的嘴。
咬破嘴皮子,嘴里尝到些许甜腥味,才勉强抑制住想要迈出去的腿,紧了紧手掌才飞快往前走。
穿过中堂,又拐进一道长长的走廊,这才算是彻底进了内室。
“今个儿来得倒是晚了一些,方才老太君醒过来还念叨着,不知今个儿表小姐又做了什么好吃的送过来。”元娘适才走近些,才看见她的脸色,说了一半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你这是身子哪不舒坦吗?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劳烦元娘姐姐记挂了,许是外头日头太过毒辣。”春菡把拎着的食盒塞进元娘手里,匆匆说了两句便借口伺候小姐的话离开。
走了一路,不仅脑子清醒下来,连带着方才心里生气的怒火也顺带消下去不少,反而更多的是替自己小姐担忧。
太傅与老太君的外孙女,听着名头响亮,只可惜自身没了家族作为依仗,如今老太君又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日后府里还不是要由着大爷一家做主,届时哪里还有她这个表小姐的位置。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等着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进了小院。见着小丫头端着水盆从里头出来,这才收了心思,连忙快步朝着屋子里头走过去。
一条腿才迈进屋子里,就见着春芍在一旁扇着扇子,檀木制成的小桌案上放着一碟被切成小块儿的冰镇西瓜,有些埋怨的说道:“小姐贪凉春芍你也不劝着一些。”
“快别说春芍了。
我知你是记着太医的嘱托,只是身子毕竟是我自己个儿的,我自己有数。”
徐安禾知道她这是担忧自己身子,也不愿在这些小事上驳了她的好意,随即扯开话题地说着:“外祖母怎么样了?身子有没有好一些?”
“奴婢听元娘姐姐说老太君醒了,还念叨着不知今个儿小姐又要送了一些什么好吃的过去。”一提起老太君,春菡便似是忘了方才的事情一般,脸上立马浮出笑意地说着。
在府里唯有老太君是真心疼爱这个外孙女,眼下老太君身子好转,她这个做奴才的也跟着一同高兴。
“这个时辰想来太医也是快要过来了,春菡你再陪着我过去瞧瞧外祖母,春芍你留在院子里看下底下那些个丫环莫要把外祖母那盆芙蓉花修剪坏了。”
“是,奴婢定会仔细盯着她们。”
在仔细交代了一番后,才带着春菡往梨春堂正院去。
春菡纠结了一路,在临近梨春堂后才出声:“老太君的身子......若是......小姐可要如何是好。”
徐安禾骤然听着这话,脚下步子有些错乱,随即便恢复如常:“莫要乱说,外祖母福泽深厚,定会平安无事。”即便面上装的在沉稳,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是奴婢乌鸦嘴,老太君福泽深厚,定不会有事的。”方才话才出口她就后悔了,小姐比自己聪明百倍,自己都能想到的事小姐又如何能想不到,眼下再这么直白地说出来,除了给小姐徒添烦恼之外,并没有任何用处。
徐安禾见着春菡时不时小心翼翼瞥向自己的小眼神,心里除了无奈之外还有些暖意。
春菡与春芍都是自己来了太傅府,外祖母精挑细选出来伺候自己的。
她与太傅府里嫡出小姐身边伺候着的大丫头,皆是按着春夏秋冬季节排辈命名,她身边的两个丫头是春字辈,足以见得老太君有多疼爱她这个外孙女。
为着丫鬟这件事,倒是足足叫她舅母怄了她许久的气,直到现下心口堵着的气都还没顺过来。
到底是太傅府的奴才,日后就算她出嫁了,只怕也不好都带着。
春菡不知道徐安禾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瞧着她眉头一会儿紧紧蹙着,一会儿又舒展开,一会儿嘴角又死死抿着,只以为是自己方才说的那番话叫小姐担忧至此,此时她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叫自己管不住这张嘴胡乱说,有心想要劝解几句,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徐安禾转头正好对视上春菡满含担忧的小眼神,没控制住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快走吧!一会儿外祖母若是吃了药只怕又要睡下。”
徐安禾生怕自己惹恼了她,故作正经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