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日后,我带着符合规制的聘礼去苏府下定,刚刚从景阳关赶回来的苏玉染满身狼狈,娇弱怯懦的看着我,眼角落下了两行清泪。
我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良久,苏太傅终于点头应了这门亲事。
离开苏府的时候,苏玉染犹犹豫豫的说出了心里的想法,话里话外都觉得我给的聘礼远不如太子大婚时下的聘礼多。
言外之意就是京中和她交好的那些人家都会笑话她,丢我沐王府的颜面。
听完她的话,我冷笑一声,缓缓开口:“本王只是不日就要就封的亲王,今日下定的聘礼算不得多,但也符合规制,如果苏姑娘觉得少,对沐王妃这个位置不满,可以直接说,现在退婚还不晚。”
正准备甩袖离开之际,苏玉染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袖,来回摇晃,央求的眼神看着我,像往日一样。
只是我在她脸上却再也看不到儿时的影子。
甚至有时候我都会怀疑,当年救我的那个姑娘真的是她么。
虽然她亲口承认当年参加救了落水的我,可我总觉得不像,尤其经过北上寻人那段时日的相处。
苏玉染表面柔弱无害,内里却手段狠辣。
北上这一路,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过她的丫鬟仗势欺人,而她从未制止。
言语间都是不屑,还说不过是一些普通的老百姓。
少年在上书房读书时,太傅曾亲口说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上位者应勤政爱民,急百姓之所急,应百姓之所需。
他教导出来的女儿,不该这般冷漠无情。
大婚那日,派去查清水庵失火以及陆展颜失踪的人发回来消息。
看完信件,我不寒而栗。
原来这些年,我一直以为的救命恩人竟然是杀人凶手。
真正救了我的人竟是被我亲手残害的陆展颜。
我双拳紧握,不停捶打着着自己的胸口,萧沐啊萧沐,你真是有眼无珠。
整整八年的时间,你错把鱼目当珍珠。
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视她为无物,将她关押在清水庵,百般折辱,真正的杀人凶手是你,罪该万死的人也是你,萧沐。
13、
大昭三十二年,六月初五。
未过门的沐王妃与侍卫通奸,被沐王当场刺死,弃尸荒野。
消息传出京城之时,我已经带人到了北门关。
未曾想在北门关的城门口会见到我曾朝思暮想的那个身影,她俏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紧紧抓住她的衣袖,生怕会像梦一样,转眼消失不见。
只是她变了,看向我的眼神冰冷而无情,动作利落的甩开我的手,仿若我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般,不予理会。
我忐忑不安的看着她的双眼,苦苦哀求道:“展颜,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求求你,我知道错了,再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当年把我从湖里救出来的人是你。苏玉染已经被我杀了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一定会好好弥补你。”
曾经满眼是我的那个姑娘,此刻眼神冰冷的看着我,开口说道“六皇子这是何意,别忘了当初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还是希望我帮你回忆一下。你因为苏玉染被绑一事将我送去清水庵,要不是我命大现在早成了一缕亡魂,如今又假惺惺的说因为我才杀了苏玉染,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心么。”
看到她毫不留情的样子,我刚刚升起的热情顿时被浇灭,心怀一丝侥幸地问道:“展颜,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能原谅我,为了你我死也愿意,只要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只见她低头看了看手指上新染的凤尾丹蔻,然后看着了我一眼,语气冰冷地说道:“”那你就去死啊,你死了我就原谅你。”
我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那个满眼是我的姑娘不会变得这么恶毒,绝不会。
未等我多想,站在她身旁被人堵住嘴巴的苏承奕突然挣脱束缚,对我破口大骂:
“呔,真晦气,要死也别死在这里,滚远点死,长得人模狗样尽干恶心人的事儿,苏玉染那种货色你还能当个宝,眼瞎是种病得治。”
苏承奕为何会在这里,他和展颜又是什么关系。
我想上前询问,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打情骂俏,十分熟悉的样子。
只能亲眼看着苏承奕深情款款的看着她出言调戏:“嗨,这位人美心善的**,方便让小声生搭个便车吗?”而后一溜烟窜上了她身后的马车。
我终是忍不住心头的疑问,看着她的眼睛一再追问:“展颜,他是谁,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他?”
这是这一次,她再也没有给我回答,转身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我欲带人追赶之际,被闻讯赶来的镇国公陆将军拦了下来,带回关内。
14、
是夜,子时刚过,镇国公府西边一处院落,寂静无声,一身黑色布衣装扮的陆执朝卧房疾步走来,轻声敲门:“王爷,是我。”
我放下手中的毛笔,淡淡地说了一句:“进。”
萧大山推门而入,转身将房门关好,开始向我汇报军情。
“镇北军纪律严明,眼中只有陆将军,对于帅令一概不认,这几日正于军中展开一场对抗赛,属下以为,王爷可抽空前去观摩,此时和他们关系交好,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我低头看着手上的卷综,镇北军人数众多,又唯陆将军马首是瞻,此时想要顺利接管二十万陆家军,实属不易。
陆不晚是陆家旁支,两年前被我收买,这些年一直混在陆家军中间,暗地里负责收集消息向我汇报。
为了避嫌,这些年来从不正面与我接触,只保持私下信件往来。
我深知父皇之所以会派我来北门关,不止是为了护我周全,一旦我顺利掌管陆家军,父皇绝对会出言反尔,收回兵权,将我架空。
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所以当务之急,我需要让别人相信我是一个胸无大志,闲散度日的草包。
这样,陆家军会放松对我的警惕,父皇也会相信我没有不臣之心。
大昭三十三年,分割而据的蒙古军起了纷争。
为了获得更多的物资,蒙古人将目光放在了北门关边境,时不时的偷袭抢掠,将整个边境搅的不得安生,老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天子大怒,当即下旨令镇北大将军领兵奔赴前线御敌,六皇子萧沐为监军,指挥作战。
我深知父皇此举,是想借此战为我增加功绩,提高在民间的声望。
我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陆执,下了命令:“陆执,本王要你继续跟在陆将军身边,有任何异状随时向本王禀报,你可能做到?”
陆执抱拳领命:“属下愿为王爷效力。”
若无意外,棋局已定。
江山或者美人,我都要。
翌日清晨,景阳关的街巷空空荡荡,廖无一人,只有一家馒头铺开了门。
店内的老板娘和着面,动作飞快的蒸了一笼又一笼的馒头,白色的雾气源源不断地上升漂散,一片白雾中,一辆马车经过。
车帘被风吹起,车内坐着一位长得十分漂亮的姑娘,明眸皓齿,像仙女一样。
仔细一瞧,原来是女子书坊的山长,展颜姑娘,眼看着马车就要向关外驰去,老板娘好心地提醒道:“这几日北门关边境正在打仗,姑娘无事还是呆在关内的好,等打完仗再出去迟。”
陆展颜轻声道谢,而后义无反顾的冲向战场,身为陆家人,岂可做贪生怕死之徒,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在战场上,这是陆家军的归宿。
15、
战场上硝烟滚滚,看着不远处站着的身影,我以为我在做梦。
直到她走近,我才发现原来真的是她,陆展颜也来了战场。
这根本不是女子呆的地方,稍不留神就会丢掉性命,我极力劝阻,想劝她离开。
只是如今的陆展颜,比以往更加顽固。
她对我说的话置若罔闻,毫不在意。
自离宫以来,我已好长时间没有过这般心累的感觉,可是对方是她,我又毫无办法。
最后终是答应同意让她留在战场,照顾伤员,也不知这样的决定,对她而言是好是坏。
是夜,陆执拿着金丝木盒递到我面前,里面是我军的边防图,刚刚从蒙古国奸细身上搜查得来的证据。
看着手中的信件,眉头紧锁,目光转向对面的少年,缓缓开口:“你是说陆家军中藏有蒙古国的人,而对方是谁,我们根本不知,所以连日来直打败仗?”
陆执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回答:“是。”而后看着我,犹疑开口:“属下听闻陆**也来了军营,您亲口答应让她留下。”
我接着问道:“有何不妥?”
陆执口气不满的说道:“陆**学的都是一些三脚猫的功夫,您将她留在这里,就是给弟兄们添乱,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女子上战场的,更何况让陆家知道,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发言,他说的这些我都知晓,女子天生力气小,如果留在战场,容易让士兵们分心,还得抽出时间照顾她们。
可凡事有利有弊,如果陆颜在其他地方,我还要分心照顾她的安全,更何况以我的能力,我觉得两者兼顾于我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我更知道,于陆执而言,我是他们的王,我一旦遇到意外,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可陆展颜是我的命,我已经错过了三年,不想再继续错下去。
16、
午饭时将士们都围在一处,高谈阔论,聊着家中的妻儿老小,说着说着竟流下了眼泪。
堂堂七尺男儿,也在此时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只因为家中的亲人是他们的软肋。
我很羡慕他们,因为他们还有家可想。
而我,这世间只剩我孤身一人了。
从前,还有一个姑娘,跟在我身后,萧沐萧沐的叫个不停,如今却是再也不会了。
我心中无比清楚,那个叫陆展颜的姑娘,眼中早就没有我的身影了,她只有在想起苏承奕的那个家伙时,脸上才会露出笑容。
每次看到她因为别人展露笑颜,我都嫉妒的快要发狂,我想杀了那个被她喜欢的对象,甚至自上次北门关一别后,派了一波又一波的杀手刺杀,都没有得逞。
苏承奕那个家伙,命真好。
虽然和我一样幼年失怙,但却有世上最疼爱他的外公,教他读书写字,和苏府子弟一同教养。
他从来不需要苦心经营,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所有一切,只因苏府早已将路为他铺好。
如今又成功获取了镇国公府嫡女的芳心,他的未来,一片光明。
哪像我,孤身一人驻守边境。
回想起陆家众人看我时满眼不屑的目光,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
端起放在一旁的酒碗,猛干一口,呛得喉咙生疼。
既然你们对我不喜,我又何须顾虑。
陆展颜,总有一日,我要你对我笑颜以对,扫榻相迎。
17、
深夜,我让亲卫将出卖陆家军消息的内奸带到我面前,问他蒙古军给他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眼前身形瘦弱的男子名叫魏无名,他却说对方能够让他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不需要再居无定所,食不果腹。
我想过千万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仅仅是吃饱喝足这么简单的要求,大昭的百姓平日里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也不知当时我怎么就昏了头,可能从骨子里来说我和父皇就是一样的人,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竟同意魏无名继续和蒙古军联系,为他扫清所有后顾之忧,只有一个要求,整个陆家,除了陆展颜一人,其他都得死。
魏无名以及身旁的亲卫听到我的话,一时怔愣在原地,以为我在说笑,久久不敢动作。
直到我踢了魏无名一脚,将人赶走。
我知道我这样的人不忠不义不孝,是为世人所不耻的那种,可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何对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们能做得,本王做不得。
为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我负了这天下人又如何。
他们何时又曾厚待于我,幼年丧母,活的犹如一条狗一般,摇尾乞怜,长大后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深爱的女子又弃我而去。
这样的我,还有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