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吾巫巫卜爱南武馆馆主

随着吾巫巫一通熟练又利落的缝缝补补,很快一个身披红色嫁衣,两坨同款腮红的女娃娃便逐渐成型。

当她缝好最后一针后,吾巫巫直接旋转手腕,将针尖对准了自己。

刺破指尖,在娃娃的眉心和手心脚心分别涂抹上鲜血。而后开始咏唱召唤魔咒。

随着一个个音节的咏出,以五心为圆边,一个微型法阵逐渐呈现在娃娃身后。当最后一个音落下,娃娃竟然真的动了起来!

它微微仰起头,用那双碎灵石做的眼睛直勾勾的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一段回忆在吾巫巫眼前缓缓展开。

少女身穿红色嫁衣,笑容明媚而灿烂。轻盈的跳跃间,好似一只游戏山间的小豹子,充满着力量和活力;又好像一朵盛开在阳光下的野玫瑰,明艳又张扬。

卜爱南一手扶着沉甸甸的花冠,一手提着拖地裙摆,快步小跑着冲向了未婚夫的院子。

“南哥哥!南哥哥,你看我好不好看?”少女清脆的声音中仿佛蕴藏了无尽的期待:“我偷偷来的呢,我娘说婚礼前不能让男方看到穿嫁衣的样子。我才不呢!我就要给南哥哥看!”

“咦?南哥哥呢?”卜爱南在转了一大圈,也没看见自己的南哥哥。

“禀二师姐,大师兄去师傅书房了。”一个身着练功服,看着不过六七岁的小娃娃有模有样的握拳做礼道。

卜爱南笑眯眯的揉了揉小师弟的一头软毛:“别整天学我爹,古板的很。”

小弟子被二师姐揉的东倒西歪,却还是努力站稳,挣扎道:“礼,礼不可废!”

“无趣,”少女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转身提着裙摆又跑掉了。

她还要给南哥哥看她的嫁衣呢!

虽然现在去爹的书房找南哥哥一定会被骂,但是她真的好迫不及待呀!

反正爹那么疼她,就算知道她婚礼前一天穿着嫁衣找新郎,也会帮她瞒着娘的啦。她才不怕呢!

少女一蹦一跳的跑向了书房,沿途留下了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直到跑到爹的书房门口,她才赶紧停下了脚步,深呼吸喘匀了气,整理了下因奔跑而满天飞的碎发,确认自己呈现出最美丽的状态,这才做大家闺秀状,端着架子轻敲了两下房门。

“南……不是,爹,您在吗?”可不能让爹知道我是来找南哥哥的。我这是让爹欣赏我的嫁衣,谁知刚巧南哥哥也在呢?

嗯,没错,就是这样!

房门没有人应,少女等了会儿,又敲了两下门。

却依然没有人回应她。

少女这才觉得有些不对。

太安静了。

平日爹作为武馆馆主,不是在踢馆就是在被踢的路上。好不容易回到书房,那来汇报工作的,要经费的,请教问题的,必然是络绎不绝的人才对。

今日怎么房门紧闭,连个声响都没有?

而且……血腥味,太浓了!

少女自小随父亲学武,山贼草莽也杀过不少,对血腥味十分敏感。

方才过于激动还未察觉,现在那铁锈般的血腥味萦绕鼻尖,却浓郁到让她难以忽略。

该不会是,爹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晕倒磕着脑袋了吧?!

这得流多少血啊!

少女紧张又焦急,一边喊着“爹,我进来了!”一边用力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冲了进去。

然后,便看到满眼鲜血,遍地残肢,和……她那只剩半截身体,死不瞑目的爹。

少女呆呆的愣住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唤道:“爹?你别吓我啊爹?”

少女一瞬间甚至怀疑这是爹给她的恶作剧。

然而作为一个凡人,又如何能开出将自己拦腰斩断的恶作剧呢?

少女依然不敢相信,然而泪水却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

她一步一绊的飞奔至爹爹的身体前,长长的嫁衣裙摆自血泊中划过,沾满了鲜血。同样是浓郁的红色,一个代表着美好的祝愿与幸福,而另一个,却仿佛预示了悲剧的开始。

是的,只是开始。

少女颤抖着手去探父亲的鼻息,哪怕她知道,这么重的伤不可能还活着。哪怕她早已早已感觉不到对方任何的气息。

她却疯狂的祈求漫天神灵。

赐予她一个奇迹!

……然而,并没有。

爱她宠她守护她长大的爹,已经死了。只有依然瞪大了的双眼,诉说着死不瞑目的震惊和不甘。

“是谁!到底是谁!”少女怒吼,声音凄厉仿若浴血。

是谁,能够潜入她们武馆,还杀了爹和叔伯们?!

“是我。”

一个平静至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少女双眼蕴藏着无尽的愤怒和恨意,缓缓站起身,转了过去。

面前,是她相处十八年,暗恋五年,相恋三年的……未婚夫。

“为什么?”少女不愿相信是自己的未婚夫杀了自己的亲爹,但对方手中滴血的长剑和染血长袍,都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

是啊,有谁能杀了剑术连国君都赞不绝口的卜馆主呢?

当然是……他毫不防备的人了!

可是,“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爹自流民手中将你救了出来,当时你正挣扎在菜刀下,等待着被肢解剁碎,丢入锅中炖肉。

爹教你剑术,收你做大弟子,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爹在所有人都嫌你出身的时候,却拒绝了达官之子,将我许配给你。

爹也从未挟恩图报,愿意倾家荡产甚至抛售武馆,也要送我二人去万剑宗拜师,寻求那一线成仙的机缘。

“我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说啊!”少女声声泣血:“我爹,他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面前,手刃恩人兼岳父的男子面露不忍,声音中满含着愧疚:“岳父大人从未对不起小胥,是我,对不起师傅。”

“那你又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

前一天还在欣喜准备婚礼的少年郎,为何今日便要手刃恩师?

面前的少年郎不过十几岁,却已生的身材修长,面容俊美,好一个风光霁月的小公子。

哪怕他此时手染鲜血,也依然美的好似一幅画般。

但这副淡定自若,又游刃有余的‘美景’,却深深刺痛了少女。

“你告诉我,为什么?”少女竭力忍耐,眼泪却还是奔涌而出。

少年郎目不转睛的看着少女,眼神中仿佛饱含着无尽的心疼与愧疚。但说出的话却宛若恶鬼:“因为,我要证道。”

“证道?你想证什么道?”少女觉得无尽的好笑与讽刺:“证什么道需要杀恩师亲族?证恶鬼之道吗?”

少年叹了口气,视线望向窗外,仿佛在回忆:“你还记得,三年前的天书阁吗?”

天书阁,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地方,没有之一。

他们是世间唯一的书修宗门;拥有世间最大最全的藏书阁;也是唯一不分修士和凡人,都能免费前往阅书的地方。

因为有了天书阁,修真界在凡间才算不得什么秘密;因为有了天书阁,许多求仙无门的凡人才有了修行的可能。

百年间,有数万名凡人和底层修士于天书阁获得机缘,真正踏上了修仙一途。

天书阁,是凡人的圣地。

三年前,两个懵懂的少年少女偷偷接了几个剿灭山贼的活计,攒够了盘缠,背着父亲师傅,满怀期待的前往了那个圣地。

身为剑术武馆的大小姐,卜爱南果真获得了一个剑修的传承。

天书阁的书修告诉她,那是修真界第一剑修宗门——万剑宗的长老留下的机缘。手握万剑宗正统传承,她可以在三年后万剑宗公开招收弟子时前往,少说也是个亲传。

而当时大师兄告诉她,他并没有获得什么机缘。卜爱南还天真的安慰他,“大师兄的剑术如此了得,三年后我们一起去万剑宗,师兄定然也能入选!”

然后,便是师兄表白,三年相恋。

他们本约定明日结婚,下月便一起前往万剑宗的。

明明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师兄又为什么突然手刃亲师?!

“我当时骗了你,”少年郎的声音依旧冷静,说出的话,却骇人到头皮发麻:“我当时获得了一本剑修心法,一本,可以直接修炼至飞升的心法。”

“书名《无情剑道》。”

“修炼它的唯一限制是——杀妻证道。”

“杀妻证道?”少女呆滞的重复:“杀,杀我?”

少年的眼神依旧愧疚,声音却依然淡漠:“唯有杀妻证道,才可修炼这得证飞升的无情道。”

“是我对不起你。”

“那你,”少女感到好笑又荒谬,她痛苦的指着自己的胸口:“那你杀我啊!你杀我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爹!”

“啊!”少女嘶喊着,痛苦的瘫坐在地上,无尽恨意将她淹没。

“我本也以为妻乃妻子,但它不是的。”少年此时解释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痛楚,而这一丝的痛对比他的所作所为却更显讽刺。

“无情道的斩妻,必是深爱之人,是爱妻,也是……妻族。是与你有关联的所有人。”少年闭上双眼,不敢在看地上沾染了鲜血的爱妻,说出的话却还是那么令人浑身发冷。

“我本不想的,但我没得选。你我相爱三年,你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三年……对啊,三年”少女凄厉一笑:“我说我自小追着你跑,你却从不回应我。为何从天书阁回来便要向我表露心迹。”

“原来,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

“从那时候起,你就想好要杀我,杀你的恩师,师母,杀馆里所有与你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了吗?”

少年不语。

但少女已经得到了答案。

爹已经死了,叔伯也死了。她得了剑修传承却还未踏入修行,如今武馆所有人,都不是剑术惊才绝艳的大师兄的对手。

她好恨!

但她不能恨。

卜爱南死死的攥紧手心,将牙龈咬出血,将手心攥出血,却还要低声下气的求那个杀了她血亲的恶鬼:“你已经杀了我爹了,杀了那么多人了。你再杀了我,就放掉其他人吧!”

“我不是你的妻子吗?你不是要杀妻证道吗?”

“杀了我,应该够你踏上仙途的了吧?我祝你仙途昌盛,早日飞升!你放过我娘,放过师弟师妹们,可以吗?”

“他们还那么小,阿蛋才五岁,比你当年被割肉时还要小!你怎么忍心啊!”

少年郎依然是那副风光霁月的可恨模样。他没有应,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的举起手中的长剑,叹息道:“恨我吧,师妹。”

少女死了。

一剑穿心。

许是恨意滔天,也许是修士的传承保护了她。

她死去,却又没有彻底死去。

她化为亡魂,眼睁睁的看着曾经的爱人亲手杀掉了他娘,她的师弟师妹、师叔师伯,她的丫鬟,家里的马夫,看门的瘸腿爷爷……全家数百人,无一幸免。

整个武馆血流成河。

剑南刃屠尽了武馆所有人,也屠尽了他与这个凡间所有的联系。

他缓缓的收了剑,呢喃自语:“所以,我也是爱你的啊。”

杀妻证道,必是爱妻。唯有斩断真爱,才能踏上无情道。

如今,他已然踏上无情剑道。

少年走了。独留那块‘卜家武馆’的招牌孤寂的挂在死气沉沉的宅门上。

那染满鲜血的长袍,如同明日本应穿着的新郎服一样明艳。

然而新娘,却永远的留在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