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婆母的来了,我这当儿媳的自然不能闲着。
我低眉顺眼滴跟在宁窈身后,顺便同紫衣少女见礼。
「文茵见过姨母,姨母安好。」
紫衣少女瞪大眼睛,连连还礼:「我可当不起茵姐姐……」
席间,我候在宁窈下首。
想当初我与她同为国公府千金,蒙姐妹们厚爱,还称我为京中贵女典范。
说什么论品貌,我还在宁窈之上,何况我还得了叶萧这门人人艳羡的亲事。
可如今,世事易变,在宁窈面前,我永远低一头。
从前的良人良缘,也变孽缘一场。
也不知谁提议了划船游湖。
「湖中有一小岛,别有一番趣味。」
船只不多,我们都不带婢女。
贵女们三三两两滴结伴,到最后竟只剩下我一人。
我笑着吩咐船娘道:「你先送二位小姐离开,再来接我也不迟。」
一时间岛上就剩了我一人。
「这些婢子都跟得紧,不如此,我二人何来独处机会呢?」
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抬眼望去,满湖碧波中,一叶扁舟在丛丛青绿荷叶中若隐若现。
美人的柔荑折起一枝荷花,水波荡漾。
又是叶萧和宁窈!
我嘴角抽搐,真是出门不看黄历,又让我撞上。
他二人在长公主的别庄也敢如此,当真胆大。
「真是碍眼得很。」
那道男声再度响起,只是好像不是从我身体里传出来的。
我循声望去,一个红衣少年倚在树枝上,发带在空中飞舞。
他手里摆弄着一块石头,然后极快地向荷叶深处掷去。
「啊!」
成功惊起一对野鸳鸯。
他从树上稳稳地跳下来,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眼前的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眉眼如画,笑起来格外张扬。
他朝我摊开手,手心里躺着几块圆润的石头,献宝似的:「要玩打水漂吗?」
我和宁窈甫一进院,便被告知在外清修的老王妃回府了。
当下谁也不敢怠慢,一齐前往老王妃的居所请安。
老王妃上了年纪,却自有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她浸淫后宅多年,眼光毒辣得紧。
她扫了一眼宁窈,茶盏重重搁在桌案上,皮笑肉不笑地训话道:「詹哥儿媳妇,这管家之权交到你手里,你就是如此懈怠的?」
宁窈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地回话道:「不知母亲何出此言?」
「你嫁进王府不过一年,账面上却接连亏空。」
宁窈急忙辩解道:「是,是管事说,去岁大旱,年初又逢雪灾,庄子上收成不好,妾拨了些银两……」
老王妃大怒:「府中有这么多进项,何至于亏空成这样!」
「你身为主母,上受管事们糊弄蒙蔽,未能明察;下不能约束底下人,府中人人怠慢轻忽。你失职至此!」
老王妃一点都没骂错。
我执掌中馈的时候,便发现府中因没个女主人打理,庆王父子又不是个心细的,账目上有许多出入,但好歹还算过得去。
我着手整治了一番,可宁窈很快嫁了过来。
不知齐国公夫人如何教女的,宁窈在管家方面一塌糊涂。
她做得吃力,却不肯放半分权给我。
再后来,她索性把一切都交给管事,自己落得清闲。
底下人见她比庆王父子好糊弄,个个有样学样,到最后竟胆大包天弄出亏空来。
【娇妻文学嘛,女主身娇体弱易推倒的属性点满就成,还点亮管家技能做什么。】
我笑了,虽然有些地方没听懂,但这个人说话的确够毒舌的。
老王妃训了宁窈一通后,管家之权重新落到了我头上。
宁窈这段时间再没闲工夫折腾我,因她得每日晨昏定省,被她的婆母立规矩。
庆王见不得小妻子受委屈,劝了一次,试图缓和二人的婆媳关系,却反被老王妃一通训斥。
「你媳妇儿堂堂国公府出身,却对庶务一窍不通,没得传出去让人笑话。老身受累教她,你还觉得我有错了?」
庆王连连告饶:「母亲说的哪里话,您岂是那等磋磨儿媳的婆母?」
老王妃白他一眼,数落道:「你瞧瞧,儿子都娶妻了,你偏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被个小丫头拿捏得死死的。」
叶萧倒是没上赶着去挨骂,只是隐晦地对我说道:「祖母不会在王府呆太久的,待她离开,你便将管家之权交还母亲。」
见我呆呆的,没什么反应,他脸上愧疚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搭上我的手,缓缓道:「阿茵,我知你心中委屈,但宁窈既做了我们母亲,你也知她秉性,不如少生些事端。」
有点恶心是怎么回事?
这是在告诫我莫要为难他的心上人?
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温顺道:「我省得的。」
左右我连王府都不想呆了,难道还会稀罕一个管家之权?
我在王府偶遇过宁窈几次,她整个人清减了不少,脸上是脂粉都掩饰不住的憔悴。
想起管家之权被我拿去,她便找机会发作:「既明媳妇,这些日子为何不来向我请安?可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恭顺道:「母亲有所不知,因着府里的琐事颇多,祖母特免了我的晨昏定省,好让我专心理事。」
「何况母亲日日陪在祖母身侧,文茵几次上主院都扑了空,不见您的身影。」
听闻这些时日,宁窈在老王妃身边,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老王妃并非好相与的人,宁窈动辄得咎。
至于我,老王妃不过一句:「你乃王妃儿媳,我这做祖母的手伸得再长,也不该管到你身上去。」
老王妃回府,前来拜谒的人便多了起来。
我送福康郡主出府,有少年打马而过。
红衣猎猎,神采飞扬。
福康瞥了一眼,嗔笑着摇摇头。
「郡主认得?」
「他是楚国长公主之子,谢临,人称谢小侯爷。」
福康拍了拍我的手,朝我解释道:「表嫂从前不在京中,有所不知,我这位表弟,可是个十足十的混世魔王。」
我对这少年只有一个印象——打水漂打得非常厉害。
他用一块石头,能在水面上打出几十个水漂。
还有,他的嗓音和我脑海中时常出现的那道声音一模一样。
二者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吗?
初一这天,宁窈又念着要去京外的静安寺祈福。
她被老王妃拘得够久了,庆王心疼得紧,在老王妃跟前磨了许久才松口。
婆母外出,我照例也得跟随。
不知为何,坐在马车里的我眼皮总跳得厉害。
我掀开帘子,叶萧骑马在前面领路,周围还有数十名王府亲卫跟随。
大概是我多心了吧。
我正松口气,脑海中那道声音响起,火急火燎的。
【坏了,一会儿没看着你,你怎么就上了贼船了!】
我拧着眉,还没想清楚其中缘由,就听见箭矢破空声。
云画一把推开我。
箭头擦过我的面颊,死死钉在马车上。
「有刺客!保护王妃!」叶萧吩咐道。
顺嘴的事,都不提一句保护我呗?叶萧你连装都不装一下?
斜刺里杀出一群黑衣人,为首的冷哼道:「叶萧,你父王屠我黑云寨弟兄们,今日便叫你有来无回!」
庆王曾领命前往黑云山剿匪,如今惹来报复。
那群匪徒早抱了必死之心,悍勇无比,训练有素的王府侍卫不敌,逐渐落了下风。
叶萧不停砍退逼近马车的贼人,奈何双拳难敌四手,车轮战耗到他力竭,被人从背后偷袭砍了一刀。
「既明!」马车里的宁窈尖叫,她从马车里连滚带爬地摔出来,发髻凌乱。
砰——
两辆马车一齐炸开。
土匪头子扫了一眼我们,磔磔怪笑道:「看来王府的女眷都在呀,也不知小王妃的滋味如何啊。」
「你二人,谁是庆王妃?」
我还来不及反应,宁窈已经指着我道:「她才是庆王妃!」
她哭得涕泗横流,哪里还有贵妇的仪态:「求求你们,别伤害我,冤有头债有主。」
叶萧歉疚地看了我一眼,心中已经做出了取舍。他趁着土匪们不备,飞快掷出一枚烟幕弹。
等烟雾消散,他已经一把揽住宁窈的腰,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策马狂奔。
「让这小子给跑了,不过没事,小王妃不是还在嘛。」
不是,人跑了你们不去追?
这小子受重伤了,跑不了多远的。
这次没有那道声音附和我了,他又凭空消失了。
土匪头子用淫邪的目光打量着我:「小王妃,你男人杀我弟兄们,只能你来补偿了。」
「我不是王妃。」我从怀里掏出证明身份的玉牌,「真王妃刚刚跟叶萧跑了。」
「你少糊弄我!谁逃跑不带老婆,带小娘的!」
看吧看吧,他这时候脑子多清醒。
「也许,他爱小娘爱得深沉。」
土匪头子甩了我一耳光,狠狠地道:「到时候我们扒光了你的衣服,把你挂到城楼,让全京城的人好好瞧瞧,庆王的女人是如何受辱的。」
我捂着脸,嘴角沁出血丝:「你凭什么觉得,你侮辱庆王的妻子,比杀了他唯一的儿子、让他断子绝孙来得痛苦呢?」
土匪头子一拍脑袋,开始抓狂:「这么关键的事情,你不早说?」
「现在说,也不迟。」我示意他附耳过来。
土匪头子有一瞬间的晃神,我抓住时机,将藏在袖中的发簪刺中他的脖子。
鲜血四溅!
与此同时,蛰伏已久的云画突然跃起,手执匕首将两个贼人利落地割了喉。
她飞身抢了一匹马,朝着我奔来,将我拽上马。
匪徒们欲提刀追赶,腿却被人死死抱住。
是侍卫长。
是徐侍卫。
是……
他们浑身都是血,却不忘自己最后的使命。
「世子夫人快逃!」
「妈的,居然还没死透!」大刀斩下头颅。
噗嗤。
是长箭没入身体的声音。
「云画,你受伤了?」
我感觉我的后背已经被温热的鲜血濡湿。
「小姐,一直往前走,别回头。」
云画将缰绳交到我手里,猛地一甩马鞭。
她自己跳下马,举着剑,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拦住所有追上来的人。
马儿跑得飞快,我的眼泪却落了下来。
【对,茵茵你往前一直走,前面有人接应你,莫害怕!】
脑海中的声音再度响起。
生路就在眼前,泪水模糊了我的眼。
【你怎么掉头了,你做什么?那边全是土匪!】
我发狠似的扬起马鞭。
这是我第一次骑马,马并不听我使唤。
「你是神明吗?」
「我求求您……帮帮我!帮帮我!」
那道声音有一瞬间的卡顿。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成为我!」
那道声音来自我的体内。
那么……他可不可以控制我的躯体呢?
他一定不会如我这般无用!靠他人牺牲性命换来自己苟活!
也许我这样的念头过于强烈。
草木无声,风也凝固。
我的身体里突然挤进来了别的什么灵魂。
我的意识飘忽着下沉。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以旁观者看客的角度,看着「我」策马狂奔。
看着「我」跳下马,从尸体堆里随意捡起一柄剑。
那群土匪看着去而复返的「我」,笑得十分狰狞。
「我」屈指弹了弹剑身,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还请多多指教了,诸位。」
刀光剑影。
一剑封喉。
故事的结尾,是「我」站在满地的尸首中间,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后,将长剑插在土匪头子尸身上。
「还你。」
远处浩浩荡荡地来了一队人马,威仪赫赫。
小说《宁窈叶萧文茵》第三章试读结束。